两毛钱
小时候,很多事是怎样也忘不掉的,就像一把烙铁烧得通通红,然后“呲拉”一下烙到心口,心理上的疼痛加上生理上的疼痛熬过去后,胸口和心里留下的那个深深地伤疤,永远都抚不平,抹不去。
那个疤,会跟随一辈子……
童年做过的一次小偷,是家贼,
直到现在,爷爷那破旧的手帕包着的那沓钞票一直在我脑海里闪烁……
(一)
那是上小学二年级的事了。
父亲那时候刚当上队长,而我的班主任孟老师是跟我们一个队的,我在学校归班主任管,而班主任家是归我父亲管的。
那时候,班主任家里的所有人都在队里干活,挣工分。
我父亲新官上任,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班主任的父亲偷了队里的粮食,被看仓库的社员逮了个正着。半夜三更,他们把睡梦中的父亲叫到队里,处理那事。
父亲迷迷糊糊地赶到队里的仓库,发现班主任的父亲孟庆富被他们用绳子五花大绑,被揍得鼻青脸肿,跪在仓库冰凉的地下,脑袋无力得耷拉着,样子很是狼狈。
那时候,偷队里的粮食,要受很严重的惩罚,不但所偷的粮食全部上缴,还要被罚款,要命的是,要带上纸做的高帽子游街示众,反正是极尽催残污辱之能事。
其实,那个年代,都是吃不饱饭饿的,孟庆富根本就是个极老实的人啊!
队里的看门的社员很兴奋,有些人就是喜欢看这种热闹,保管老宋跟父亲商量,要不要按规矩处罚他。
父亲说,庆富家里人口多,只有那个当教师的大儿子还能养家,其余的连闺女带儿子总共十一个孩子,最小的还吃奶,干活的少,吃饭的多,家里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不然老实巴交的庆富也不会偷粮食。
唉,还是算了吧,不折腾他了,都乡里乡亲的,给人留条活路吧。
保管也同意父亲的做法。
两个人把其他的社员劝回家,说队上会处理这事,那群磨拳擦掌的社员们失望地离开了。
父亲给他解开绳子,他痛哭流涕,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孩子快饿死了,偷粮食也是实属无奈。
父亲给他装了一大袋粮食,告诉他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提。
他抗起粮食,千恩万谢地走了。
后来父亲为了给队里有个交代,就说他被罚款了,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庆富偷粮食的罪名被传的沸沸扬扬,使得他一家人在人面前抬不气头来。
而孟老师,更是觉得很没面子,也不知为何,他对父亲一直很底触,后来他做了我的班主任,就很不待见我。
(二)
我上学比较早,班里的同学很多都比我年龄大,很多男同学长的人高马大,所以上学早的女生经常挨打,有时候他们敲我脑袋,而孟老师就在不远处看见了,我说:“老师你看,他们打我”。
而孟老师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去阻止,他们打我更加肆无忌惮。
后来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不许把我被打的事告诉家里,否则,就开除我,不让我上学了。
其实我是被吓住了,如果我告诉了家里人,是根本不会被开除的,可能吗?我被同学打,还被开除?
可我就是害怕,害怕孟老师那双阴沉的眼睛,他从来不笑,我就没见他笑过。
而给我伤害最深的,是班里的一个女生,她叫香香,李香香。
香香比我大两岁,却很早熟,感觉她什么都懂,因为这个,他成了孩子王,每天都有一大帮孩子围着她转,她们给他送好吃的,糖果,瓜子,自己不舍得吃,都送给她,那个年代,这些东西可是稀罕物,她有时就在课堂上名目张胆地吃,老师根本就不管她。
后来听说,孟老师跟香香的母亲搞得不清不楚,孟老师家里太穷,一直没媳妇儿。
在孟老师的纵容下,香香越发不可一世。
我们家是爷爷当家,父母手里没钱,家里人口又多,我通常两手空空去学校,因为不给香香带好吃的,她就联合一大帮同学,我记得有十多个,她们排着队踢我。
那个时候,在校园里,他们排队踢我成了学校的一大风景。
有时被别的班老师看见才被阻止。
但也只是临时阻止而已,
她们踢我依旧。
孟老师恐吓我,不许回家说,我惧怕他那可怕的眼神,回家一个字都没说。
后来,天冷了,她们不在校园踢我了,改成在教室揪我头发,好几个人,轮番揪,说再不拿钱就揪死我。
我挺不住了。
又不敢回家说,怎么办?
回家后,我想起了爷爷的钱包。
那时我是跟爷爷奶奶一个屋睡的,我知道爷爷的钱包放在什么地方。
可是,我真的要那么做吗?
我的内心在挣扎。
我充满了负罪感。
纠结,犹豫,我告诉自己,不能。
那样做是错的。
第二天去了学校。
她们几个围着我,伸出手:“钱呢?”
没有。
我低着头,像做了错事。
“没有”?暴怒的香香冲过来照着我的头就砸,我疼得抱着脑袋,她们围着我拳打脚踢,说再不拿钱就不让我去学校了。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孟老师夹着课本,他看了看她们对我的围殴然后漠然地走向讲台,而香香的手里,还揪着我的头发。
孟老师只是淡淡的瞅了瞅,然后回过头在黑板上写字。
香香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回到了坐位。
我的心紧紧地,突然间很是害怕下课铃声,我只想一直在上课,一直上。
可那令我心惊肉跳的下课铃声还是无情地响了起来,课下十分钟,他们揪了我十分钟头发,同时伴随的,是一阵阵拳打脚踢,她们连厕所都不让我上,直到下节代课的数学老师上了课,我才举手报告了一声,说我要上厕所,数学老师愣了一下,他怕我憋出毛病,允许我去了厕所。
放学后,他们先揍了我一顿,然后告诉我,再不拿钱,就一直揍我。
我抗不住了。
回到家,爷爷奶奶没在屋里,我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打开了爷爷包钱的手帕,里面有很多毛票,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五分的,一分,二分……都卷成一沓。
本来是白色的手帕因使用太久而变成了脏脏的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四周还有两道褐色的杠杠——它太破旧了。
我犹豫着,抽出一张两毛的,把其余的包好,放回原地方。
第二天,我把那两毛钱给了香香。
那天,我没被围殴,也没有被揪头发。
那时候,猪肉是七毛一斤,两毛钱,也会买不少东西。
但是我提心吊胆,怕爷爷发现,也许是里面毛票太多,爷爷并没有发现少了两毛钱,直到爷爷去世,我都没有勇气跟爷爷说过这事。
但是,我总觉得对不起爷爷,我是个小偷,我有污点,我不是好孩子,我的内心被深深地内疚折磨,痛苦不堪。
我对我当时的懦弱痛恨不已,我恨我为什么不敢告诉父母?我为什么保护不了自己?
爷爷虽然没发现,可我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过不了内心这个坎儿。
后来,无论她们怎么打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给香香钱了。
他们看我榨不出油水,就只是一味地打,打到我把头发铰了,她们揪着不方便了,头发不揪了,就轮番着踢我。
而香香,更是照死里打,死命地踢我,打我脑袋……
她们打,我就让打,反正没钱。
就这样,熬过了二年级。
升三年级的时候换了个班主任,因香香的劣迹太出名了,也因她成绩太差,没考上,被新班主任留极。
不可一世的香香,不再受宠,她退学了。
长大后,每次见到香香,她都眼神闪烁,我坦然得迎着她走,而她,见我迎着她走,要么掉头回去,要么拐个弯,她躲着我。
我们彼此因照不宣,其实,从心里,我已原谅了她,虽然我往事不能忘,但是我并不恨她,从她见我就躲的状况来看,她的内心也在经受痛苦的煎熬……
她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