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礼物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5期“礼”专题活动】
烛光摇曳，暖黄如金。蛋糕上，小天使半透明的翅膀，也带了微微的浅黄。
晴儿双手合十，对着烛光敷衍地微点两下，就转头催促：“爸，妈妈的信呢？快拿出来呀！”
明辉宠溺地笑。他擦擦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女儿。
“不嘛，我不自己看，”晴儿伏在父亲肩上撒娇。“您帮我读，就当，就当是妈妈在跟我说话。”
感受到肩膀微微的热意，明辉轻嗯一声，拆开信封——
“亲爱的宝贝，18岁生日快乐！虽然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看你吹熄蜡烛，与你一起分享香甜的蛋糕，但是我相信，我的晴儿一定能感受到妈妈满心的祝福。”
“明辉，你帮我把剩余的这几封信，按顺序放进袋子里吧。以后晴儿过生日，你就按我标注的数字打开包装。这个写了4的，就是她明年的生日礼物。这个写着18的，”妻子摩挲着浅紫色的袋子。“就是她18岁的生日礼物。”
买这些衣服的时候，医生明确告知，妻子只有三个月时间了。他崩溃地摇头，泪水被甩到医生手里的病历单上。
妻子要求回家休养，好好陪陪女儿。“在家还能看见晴儿。心情好，比吃药管用。”
路过一家商场，妻子要求进去看看。“趁我还能转转，给晴儿买几件新衣服。以后，我可能就出不来了……”她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眼里满是渴望。
他看看妻子因消瘦而塌陷的双颊，却是不忍拒绝。把车开进停车场，打开后备箱，拉出半旧的轮椅。妻子本就小巧玲珑，几次化疗后，人已是瘦骨嶙峋。
明辉推着轮椅，有一种推着空车的错觉。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探头去确认，看妻子是不是还好好地坐在上边。
走到童装区，妻子突然兴奋起来。她指挥明辉拿了这个拿那个，仔细地对比，花色、材质、尺码，哪样都不含糊。
“明辉，我想多给女儿买几件衣服，留作她的生日礼物。可是，我也知道，咱们的钱——”妻子仰头看明辉，眼中是深深的祈求。
明辉的心针扎一般地疼。如果散尽家财，可以留住妻子的生命，他不会有半分犹豫。可是，即便他把所有的钱都捧给主治医生，医生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说来不及了，让他接受现实。
妻子一向节俭，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如今，她只是想给孩子买几件衣服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拒绝，怎么会让她留有遗憾？
可能是看他们情况特殊，导购女孩异常热情，殷勤地跑上跑下，让妻子一件件仔细挑选。看着那些漂亮的小衣服，她憔悴的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那天，他们走走停停，从五楼的童装区，一直逛到三楼的时装区。妻子第一次没有计较价格，只挑好看的选。
“爸？”女儿注意到明辉的走神儿，小声提醒。
明辉回过神来，看见一脸问号的女儿，慌忙低了头。他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眼角的泪。
“宝贝，妈妈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我可爱的小公主，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妈妈能想象出，穿上这条白纱裙的晴儿宝贝，是世界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姑娘。”
是啊，女儿长大了，眉眼弯弯，越来越像妻子年轻时的模样。只是，那双与妻子一样漂亮的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忧伤。
明辉暗自叹息，妻子早逝，自己又沉溺在悲伤中不能自拔，以致于女儿的童年，早早就结束了。
那一年，晴儿上二年级。老师打来电话，说女儿成绩下降太多，让他多关注一下孩子。他强忍怒气，翻开晴儿的作业，一个个红叉刺得他眼疼。
他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在冒火。一眼横过去，却见那个小小的人儿立在那儿，湿润润的睫毛不安地忽闪着。那抿紧嘴角的模样，与妻子有七八分的像。
明辉叹了一口气，把女儿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是线，不是钱。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慈祥的母亲手里拿着针线，为即将远游的孩子赶制新衣。”明辉一边帮女儿把错字擦掉，一边耐心解释。
给女儿示范“衣”字的笔画时，他控制不住地有些走神。他想起衣柜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妻子留给女儿最后的爱。
各种颜色的上衣、裤子、小裙子、小内衣，都一一洗过，晾干，最后在妻子的指挥下，分门别类装进置物箱，装满了女儿房间的大衣柜。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一个突如其来的哽咽，明辉有点讲不下去了。看看女儿，小姑娘也低了头，两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明辉暗暗叹一口气，放下橡皮，把女儿搂入怀中。他知道，女儿又想妈妈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明辉的眼睛罩了一层雾气。女儿八岁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被录好的视频搪塞过去。当然，她再也不相信妈妈去外地出差的说法。
“爸爸，你告诉我，妈妈是不是死了？”女儿突然抬起头，眼中的泪珠摇摇欲坠。
明辉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怕答案太残酷，伤了女儿的心；又没办法再撒谎，他怕失去女儿的信任。如今，只剩父女俩相依为命了，他不敢冒险。
他只能装作没听见，仰头盯着天花板作思索状，一手轻拍女儿的后背。待女儿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才喃喃低语：等你再长大一些，爸爸跟你讲妈妈的事好吗？
把女儿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明辉回来收拾桌子上的书本。一页作文纸上，有女儿稚拙的笔迹：杨阿姨说，我的妈妈是天使，她把我养大，然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帮助别的小朋友长大了……
十年过去了，那个稚嫩的小丫头，转眼长成了一个懂事明理的大姑娘。明辉摸摸女儿的长发，继续读：
“宝贝，很遗憾，妈妈没能替你准备更多的生日礼物，以后的礼物，让爸爸替妈妈准备好不好？毕竟隔了这么久，我家小姑娘也有了自己的审美标准——”
“爸，您再帮我找个妈妈吧，我还是想要妈妈送的生日礼物。”晴儿打断明辉，再次靠过来，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就杨华姨好不好？这么多年来，她对我就像妈妈一样。而且，杨阿姨看你的眼神儿，也很有故事哟！”
杨华是妻子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妻子病重时，她搬来这个小区帮忙照顾，就住在他家楼下。妻子去世后，晴儿经常住在杨华家，和她的女儿一起吃一起睡。
杨华说：“当初我老公出事，孩子刚两个月，是彦平陪着我安慰我，还把你叫过来里里外外的帮忙，我才有勇气坚持下来。现在轮到我照顾彦平的女儿了，你放心，以后，晴儿就跟悦悦一样，是我的亲生女儿。”
晴儿13岁第一次来月经，小脸吓得惨白。明辉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能止住女儿的眼泪，只得求助杨华。杨华扔下炒了一半的菜，拉住晴儿窃窃私语。几分钟后，晴儿破涕为笑。
初二那年，晴儿第一次收到男生的情书，和男生死皮赖脸的邀约。彼时明辉工作遭遇挫折，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常，还是杨华发现晴儿神不守舍，出面解决了那个男生的纠缠。
高中文理分科，晴儿喜欢文科，明辉却坚持理科更有前途。父女俩僵持不下，明辉还罕见地发了脾气。
杨华安慰好泣不成声的晴儿，转身拉着明辉到学校，找到晴儿的各科老师，咨询他们对于选科的建议。
“爸，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我辛苦了，我和妈妈都希望你能幸福。”晴儿抓住明辉的手。“其实，之前的好几封信里，妈妈就跟我说杨华阿姨，说如果我喜欢，就让杨华阿姨来代替她。是我自私，一直没有把妈妈的意思转达给您。”
“可是——”明辉惊愕。
“爸，高考后，我和悦悦就会离开去上大学，留下你和杨阿姨在家，我们都会不放心。不如你们俩就一起，以后，悦悦有了爸爸，我也有了妈妈。”晴儿把明辉手里的信抽出来，“不信，您继续读。”
明辉顺着女儿的手，看向剩余的文字：
“宝贝，你长大了，会离家去外地上大学、工作，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小家。那时候，家里就只剩了爸爸一个人，他会孤单。如果杨华阿姨还是单身，你一定要鼓励爸爸去追她。杨华阿姨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妈妈了解她，她肯定会对你和爸爸好。”
“爸，这是妈妈给我的礼物，温暖了我每一个生日。”晴儿拉拉身上的裙子，又调皮地扯动明辉手里的信。“而这个，是妈妈给你的礼物，陪伴你的往后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