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药
万历四十八年，皇帝驾崩，葬十三陵。师傅说，天下已乱，医者却只能救人，救不了人心。
师傅住进黄婆庙已经十年。六年前，师傅在无忧河边捡到了失心疯的我，从此我叫无忧，黄婆庙一寐和尚的徒弟。
那日，我在山后的林子里捡蝉壳，师傅站在我身后看了我很久，手里提了一罐天香阁的女儿红。我说，师傅，今日的断情散已经制好了，要不要吃点？
师傅摇摇头走过来，抱住我。
无忧，该下山了。
下山干什么？
去救人。
我救不了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师傅笑了笑，将酒饮尽转身走了。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他念道。
我听不懂，但是我知道我该走了。
下山前，师傅喝的烂醉，他说如果找到一个叫牡丹的姑娘，将她带回来。我问，牡丹是谁？
牡丹是我爱的人，我们在秦淮河上相遇，她随我去了凉州驻守三年，后来...怕是去了京师吧。
我知道万历皇帝有一位著名的娘娘，酷爱牡丹。
我点头，背着药箱下了山，我是要救人的。
我先去了南京，因为师傅说秦淮河上有断肠人抱着琵琶谈情唱歌。
薄纱拂过，我闻到了不同的脂粉味，秦淮河畔有许多茶花。我兴奋的上去想摘下那朵最盛的白茶。你在干嘛？有人问道。
我抬头，的确是位翩翩公子。
我要做断肠散，我说。
那是毒药。
为什么？
因为吃了会上瘾。他说。
不，茶花三钱做药引，配上花雕酒二两，朱砂一钱，蒺藜一钱，水蛭三钱，红豆五钱，附以罂粟五钱熬住半日便可。
罂粟会上瘾。
我莫名有些气，断肠散是治人心病的良药。我不想同他再说，转身离去。
与其你想治她们的心病不如先治好她们的花柳病。他忽然说。
她们为什么会得花柳病？我问。
因为她们是秦淮河上的姑娘，等不到爱的人。
我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我叫启，你叫什么？
无忧。
我在秦淮河边呆了七日，我听到了断肠人在唱歌，她们的声音轻柔婉转，却唱的人肝肠寸断。启说，她们的命就是如此，你救的了多少？
我说，尽我所能，我只能救人，救不了人心。
启笑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说的好像你能救一样。
对面船上琴弦忽断，原本怨意悠悠的姑娘被一个肥头鼠耳的男人搂在怀里，姑娘慌乱的惊叫着，却无人搭理。
我不能救人，但是可以杀人。启说着纵身跳到对面船上，剑光闪过，我只听见尸体落水的声音。清清的水里，血把白莲染成了黑色。
我低头，淡淡的喝完了杯里的茶。
我去了凉州。漫天的黄沙，光秃落寞的刺枣树，还有一群萎靡不振的边防士兵。我到后两日，启也来了，他说新皇帝登基命人封了北上去京师的路，怕南边的人起兵造反。
你看那座最豪华的宅子是吴公公的。我们站在城墙上，启指给我看。朱红色的房子很打眼。
七月的天里，凉州忽然飘起了雪。
城墙下，一个稚气的小男孩哭闹着要回家。他的身却还披着脏兮兮的盔甲，几个太监打扮的人将他拖到不远处的树桩那，有个拿着砍刀的人在等着他。
还要救？我问。
启笑着摇摇头，我得罪不起。
砍刀挥下的瞬间，启亲了我的嘴唇。
半晌，我推开他，为什么亲我？
因为我喜欢你。
我闻到血的腥味和雪的冰冷融合在一起，我听到将士思乡的情绪，我看到他们残破的盔甲里冰冷粗糙的皮肤。
我制了断肠散，送给他们。
启说，断肠散给的都是幻觉。
幻觉是美好的，快乐就好。我说。
你在害他们。
不，我在救他们。
到达京师时已是半月以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刚一到就被人迎进了皇宫。我一路沉默着直到看到一位穿着黄色衣服的中年男人。
你是一寐的弟子？他问。
是。
朕想要你帮朕做红丸。他说。
好。我答应。
于是我住进了三品娘娘才能住的大屋子。红丸是春药，取少女初潮经血，人乳，秋石，辰砂制成。过量会毒死人。
启拿来了药材。
我说，我要找牡丹。
他说，我帮你。过了一会他又说，但是，你也要帮我。
七日后，皇帝吃了两粒红丸，暴毙而亡。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
我见到牡丹时，她在种着桂树的院子里弹广陵散。我说，师傅要你回去见他。
她忽然哭了，递给我一支木簪，你把这个带给他吧。
出宫门后我扔掉了簪子，送回了一瓶断肠散。
断肠散是这世间唯一可以救人心的药。
离开京师时，启堵住了我的路。他说，我要你嫁给我。
我说，我不喜欢你。
他皱着眉。
我笑了笑，绕开他拍马离去。
回到庙中时，里面干干净净，空无一人。我记起师傅说过，我们救得了人，救不了人心。
我在等师傅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