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男朋友的女朋友
周二的黄昏，夏林一个人悠悠荡到“梧桐”餐厅。
她报了预约者的姓氏，随着服务员走向大厅深处的一间包厢，里边灯光幽暗，孤零零坐了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服务员关门离去，两人四目相对，一同呆住。
夏林歉意的试探，“是我走错？”
康瑞想了几秒，泰然的说，“我跟方总约了这里，您也是吗？”
夏林“噗”的掩嘴笑了，“应该不会错了，除非订座的是两个方总。”
夏林落座，心里明白对方是方原一直跟她提起那位师兄康瑞。困于不知道方原是否已经跟对方提及过自己，或者又以何种身份谈起，夏林决定放缓亲近，拿起手机佯装处理事务躲避这陌生的尴尬。康瑞见对方并无交谈的兴致，也躲开了目光，只是静静的望着墙上的一幅水墨画。
因为两人特殊的关系，方原很少带夏林出席较正式的商务活动，但偶尔的，也会心血来潮的带她去见一见一些关系极亲近的好哥们。她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看他们一杯接一杯没完没了的吞咽，醉意渐浓，有人开了头聊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嬉笑怒骂，或义愤填膺，也百感交集，简直杯酒人生。当然，也聊当下。人至中年，平添了很多无奈，有时莫名聊到令其中某人不快的话题，众人便犹被魔法禁声般安静下来，陷入各自的沉思。她觉得这时刻仿佛被施了法，只有她孤单单一人站在遥远的局外，看他们的情绪酝酿升腾，各找出路。
这些人是什么样子？做什么？她很少真正好奇和追问，她只是很羡慕他们，比她更早认识他，有过很多忘不掉的珍贵回忆。坐在方原身旁，跟他笑意盈盈对望的时候，夏林总忍不住想“这些人都是他生活中的一片底色，有着抹不去的地位和价值，只有自己，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点，她有着比任何人对他更浓烈更毫无所求的爱意，却唯独没有身份和地位。
偶尔两人会聊起现在的境地，他若无其事的说起过往那些露水情缘，生命中出现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她听，是想提前透露告知他就是这样的人，做好日后不欢而散的打算？还是故意刺激她，以为能看得出她的态度和底线？
夏林也只是淡淡笑笑，想说点什么，话滑到嘴边又被生生咽回去。那是他的过往，她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即使不智的对他生气，眼睛凿满悲伤地发问，也只会换来无可避免的看低，若她有点骄傲和骨气，就应该保持她的无可救药的天真，这是她抵抗残酷世界的唯一武器，不去多想事情就不会可怕。
有人提议，喝杯酒吧。那空气里一簇簇的黑云，瞬间瓦解消散，无影无踪。她也微笑着得体的跟大家碰碰杯。
当然，这欺世的方式也不是都有用。
有一次，她看书上写：
“在黯淡的灯光里，她忽然看见有五六个女人连头裹在回教或是古希腊服装里，只是个昏黑的剪影，一个跟着一个，走在他们前面。她知道是他从前的女人，但是恐怖中也有点什么地方使她比较安心，仿佛加入了人群的行列。”
她读完，灵魂被击中般感到一阵战栗。这完全是在写她，分毫不差。
但是她依旧感谢他的出现，无论能陪伴多久，至少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创造了一起生活过的历史，她喜欢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尽量使自己麻木，不去想以后的事情，让自己进入一种真我的状态，仿佛冬眠般进入一种完全虚无。
并不是她笃信一定会有好的结局，她只是太想去冒一场险，又觉得万事万物从来没有天长地久，如果发生过，那谁都没有办法从她回忆里拿走。她向来风轻云淡，不去计较太多，有或没有，也都好。即使是一场梦，醒来至少她也可以快乐很久。
夏林的电话响起，是方原打过来询问此刻境况。夏林此刻不便抱怨，得体的说了自己与康总已到饭店，正在询问他位置时，方原已推开门踏了进来。
康瑞和夏林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如见到救命稻草般顿时都轻松了不少。方原与康瑞寒暄了几句，便引了夏林跟他介绍，“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是方原对夏林身份的全部总结。夏林皱了下眉头，又看淡似得对着周瑞笑了笑，没说话。
方原刚落座，立即叫了门口拿着菜单候着的服务生进来。方原叫他将菜单拿给康瑞来选，康瑞连连摆手，说，不必见外，家常便饭即可。方原熟悉康瑞的饮食口味，选了几样特色，又加了几样下酒菜肴，又将自带的两瓶好酒交给服务生。
一切落定，方原起身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白酒，给康瑞的分酒器斟满，然后是夏林的一小杯，最后给自己的倒满，满面春风的笑说，大哥照顾，帮了弟弟的大忙，我先干为敬。康瑞也起身站住，说些客气话，两个人开心的饮尽。
两人又谈些所托之事的细枝末节，夏林在旁边心不在焉的低头夹几根菜往嘴边送。康瑞对夏林笑说，夏妹妹，咱俩单独喝一个。夏林才起了兴致，也笑了说久闻大名，今天总算一见真人。两人轻轻碰下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尽了礼数。
三人你来我往，几杯下肚，气氛已经十分热闹。夏林酒量不济，纵然方原已经暗地里少了几轮带她一起，她已渐渐目光迷离，笑呵呵的踊跃敬康瑞。康瑞热情捧场，急忙端起酒杯，开心饮下。
方原见夏林已有醉意，悠悠的要拿走她的酒杯。夏林脸色沉下来，忧怨的自语道，你自己尽管潇洒，难不成不许人家开心一回么？方原略有诧异，轻声细语地说，你醉了，明天又要闹头疼，今天可以了。夏林更恼，现在也是醉，等下也是醉，再多喝一杯何妨呢？方原正色说，不许再喝了。
康瑞笑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两人的关系状况大致了然。
情况往往如此，大家一向以为三角形最为稳固，三人互动更为通达顺畅，现实却是性格迥异，关系复杂，夹七夹八，谈兴极高，谈资不足，最后只得打破了秩序，散漫了逻辑，前言不搭后语，败兴而归。好在三人已酒酣耳热，含蓄了几句，就此结束。
方原将康瑞扶进车里，妥当的关好车门，目送车子驶出几米之外忽然停住，方原快步来到车前，康瑞按下车窗，一只手伸出来捉紧了方原的肩膀，使劲按了下，方原不知所以然，尴尬的笑了笑。
“夏林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对人家。”
车子驶远了，夏林走近方原问他康瑞说了什么？
方原捧起夏林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像看陌生人般的眼神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温柔的笑着说，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夏林张了张嘴巴，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也有很多心情想分享，但她最终闭紧了双唇，笑着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