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出的味道

在我家中，爸爸是主厨，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爸爸掌管着。因而，不论是好吃难吃，我们都这样走过了十几年。

兴许是时代变化的缘故，大街小巷的美味也在变迁着，渐渐地，便觉得爸爸烧的那些菜，有些乏味了。青椒土豆丝、香菇青菜、番茄蛋汤，再加上有时的冬瓜排骨汤或者爆炒猪肝，乍看来，都是些家常菜。没有吃腻这一说法，只是觉得爸爸的厨艺大不如从前，口味清淡，不入味。

昨天，奶奶送来了自家种的茭白，于是饭桌上便多了一道平时不常吃的葱爆茭白。

我很爱吃茭白。记忆里的第一口茭白，还是小学的时候爸爸烧的——多油、多盐、多葱。这个多，不是指腻，而是恰到好处的混合。只是，许久未吃，那记忆也模糊了。

未到吃饭时，便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着油爆过的葱花香。茭白入锅，配着水与油混合的滋啦声，冲出油盐入味的香。翻炒几滚，少许的茭白丝沾在锅边热焦了，于是，又多了一味铁锅焦糊的香。未到饭点，光是嗅着这茭白的味道，就已经饥肠辘辘。

开饭时，仍是家常的青椒土豆丝、番茄蛋汤，配以今日的葱爆茭白丝，虽不丰盛，但也足够。

茭白吸油，于是一大碗的茭白丝都泛着光亮的油，叫人看着就有食欲。纯白的丝，混了油，微黄，配着星星点点的青绿色的葱花，别有一番滋味。葱花香、熟油香都未散去，忍不住地，动了筷。入口时，茭白丝一咬即断，细细咀嚼，所有的调料都入了味。虽是家常，却很有味道。

“不错啊，老爸，今天茭白烧得挺好吃的！看来你的厨艺没有退步呀！”我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大筷子的茭白丝。

爸爸摇了摇头，“不行啊不行啊，还是没有那个味道。”

爸爸不停地吃着茭白，嘴里还一直说个不停。“没有你老太太做得好吃，做不出那个味道。”

在我的记忆里，老太太始终是屈着一副身体坐在老房子的墙角，白发苍苍。话不多，不过见了我这个重孙或者爸爸这个大孙子时，她会努努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些想说话。打我记事起，老太太就是需要别人做饭给她吃的，而在爸爸的记忆里，老太太却是那个做饭给他吃的人。

“我读书那会，住校，吃的是大蒸箱蒸熟的饭，那会条件不好，一个星期吃的菜都是用罐头装去学校吃的。最常见的就是带罐榨菜咸菜，或是豆鼓酱。”爸爸又夹了一大筷子的茭白丝，顿了顿说。

“不过，我最喜欢吃的，还是你老太太做的茭白。每逢你老太太做茭白，我一带到学校就吃光了，根本撑不了一个星期，还有别的同学跟我抢着吃！”爸爸举着茭白在我眼前晃了晃，忽而，又眼神暗淡。“可惜啊，我怎么做都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是人的口味变了还是我的手艺不行，这么多年始终没你老太太做的好吃，我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茭白。”爸爸说这些话时，像个孩子，语气中，期待、回忆和失落并存。

老太太走的那年，我才八岁，对人事都记得不深刻。脑中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剩下来的记忆都是靠着爸爸的转述。

光是茭白这件事，便听爸爸说了不止一回。只是突然想起，家中不常吃茭白，是因为做不出老太太的味道，还是人的口味变了呢？

街巷上，美味纷呈。然而，吃食如若不是自家出手，难免会觉得有些危险。这么多年来，虽然会觉得爸爸的厨艺乏味，却始终是在这乏味的厨艺中度过了十多年，养了十多年的胃。

老太太的味道，没有接班的人，只残存在爸爸的记忆里。从前的味道我不知，我只知，那些做不出的味道，才是值得用一生记住的味道……

本文经「原本」原创认证，作者楚之北，访问yuanben.io查询【4PUSKW4G】获取授权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