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一代大作家以文会友

陆奥之行

2018-06-13  本文已影响3人  傍晚散步

这次旅行完全是由于我反复发作的忧郁症,面孔冷酷如德国人的医生告知我说,最好去一个气候温和的地方疗养一段时间,他说这句话时正对着其他人的病历,看来是没把我的症状放在心上。

行李是由我的母亲收拾的,当我告知她,我不想带上任何仆人时,母亲那张瘦小可怜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出门的时候,她一直在看着我呢,正因为她的恋恋不舍,我才更觉得厌烦吧。

神经衰弱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我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我拿出母亲给我的饭团,饭团还有余温,我却没有吃下饭团,食欲对我而言也快要消失了。

一个人没有了食欲、色欲,就离死不远了吧?这话是一位前辈作家说的。

我被流放到了陆奥国,比起饱受战乱摧残的东京,陆奥这块地方可谓闲居者的天堂,连一个外国人的影子都见不着,闲寂得不真实,或许这就是古日本所留下的魔力吧?除了质朴的自然以外,就只有山民们淳朴和谐的人心了。

陆奥地方的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终战诏书也不会让他们的脸起波澜,与东京不同,这儿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适合我这个忧郁症患者的世界。

东京是非常妖艳的,东京人素雅的外表下隐藏着恶魔般的人心,陆奥国的山民长得近乎丑陋,与东京人相比,他们更像是一群茫然无知的动物。

陆奥的地主也是如此,我以几本书的作家的身份造访了地主相马家,相马家的家主是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寡言的人,我一说明来意,他有些不乐意地邀请我在庭园里歇息。

接待我的是女仆阿睦(家主貌若没有妻室),已经不再年轻的阿睦倒是乐意和我说上话,所谓说上话也只是三言两语的寒暄而已,我们日本人都是厌世者,这一对主仆就更加厌世,到了厌恶人类的地步。

我说了,这对主仆极度厌世。

相马家主只对土地感兴趣,他的眼中没有人和金钱,他不把那些农民称作人,至于金钱,我提起东京人对于金钱的热衷时,家主像看待一头怪物一样看待我。

我不知道什么能够惊动这个守旧者,家主完全过着旧式的生活,仿佛没有经历过明治时代,更别提令人摸不着生存意志的当下了。

晚餐之后,家主按照习惯在庭园里散步,我则被阿睦领到了留宿客人的地方。

我在途中问及家主的家庭状况时,阿睦却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意,那副样子像是被认为地推搡了一下,她没有解答我的疑惑,阿睦接下去的无礼动作几乎是把我驱赶到了房间里,拉门立刻阖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阿睦对于其主人的真诚也完全是旧式的,几乎到了极度自虐的地步,或许阿睦就是家主最亲近的人吧,阿睦本人却不喜欢亲近这个不够认真的字眼,被主人亲近,对于仆人而言,带着侮辱性。

严谨的仆人不会喜欢轻松的主仆关系。

我在相马家度过了几个晚上,家主野兽式的生活折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能看出阿睦一直在默然忍受着,谦卑到了极点,这是我们日本人的草木式的谦卑,朴素的坚忍。

家主偶尔也会对阿睦流露出柔情,那也是在他以为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家主的样子非常悲切,近乎可怜了,家主在阿睦面前变成了一个孩童。

如果是东京女人必然会觉得万分优越了吧,阿睦却没有那么开放的想法,阿睦与家主的关系是最质朴的主仆关系,质朴得不能容忍一丝恍惚。

在如今的日本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真是令人感动啊。

感动归感动,我仍然忍不住同情起阿睦的境遇来。

阿睦的屋子,与我只隔了几间铺席,我天生没有偷窥的爱好,却也不是神经迟钝的人,在相马家入宿的第三个晚上,我外出小解归来时,经过阿睦房间听到了一阵哭泣声。

只有阿睦一个人的哭泣声,听起来多么悲伤啊,简直像是走进了中世日本的世界,侍奉大名夫人的侍女躲在不见光的角落里哭泣。

我抱着浪漫的念头去看望阿睦,客人的身份让我不得不在房外停下脚步,哭声很清晰,阿睦的影子在屋子里晃动,像是幽灵画上的女人,纤瘦得叫人颤抖。

不敢在阿睦门前久耽的我装作看月亮的样子,远远地躲在庭园的枯石之后,过了一会儿阿睦出来了,阿睦手里拿着一支蜡烛,那副纤瘦的身子向四周望了望,惴惴不安的神经质行为吸引了我的兴趣。

我一路尾随着阿睦,我不知道她要走多远,最后我们竟来到了家主的屋子里,阿睦始终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屋子阴暗得宛如中世杀人犯的居所,我和阿睦就在这样的地方徒然游荡着。

阿睦无意间领着我来到了家主的卧房里,卧房也是漆黑一片,在这样的地方久耽必然会患上官能障碍吧,我对阿睦与家主的关系也失去了兴趣,当我正想离开的时候,阿睦却用蜡烛照亮了整间屋子。

我以往从未见过眼前的景象,即使阿睦立刻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也无法让自己抽身而出了。

铺席上躺着的不是家主,而是一具尸体。

准确地说是一具骸骨,骸骨是不可能吸引到正常人的,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个奇妙的念想。

眼前的骸骨映证着逝者生前的美貌,骸骨的头部留着干枯的头发,或许在生前那是一头流丽的黑发吧,骸骨的手脚非常瘦小,骨盆突出,一切证明了那是一位年轻女性的遗骸。

初次与骸骨见面时,我差点爱上了她,准确地说是它。

“啊,这是什么?”

遗骸的美貌冲淡了我的恐惧。

“是夫人啊。”

“夫人?”

“是自杀的夫人啊。”

阿睦突然在骸骨身前跪下,捂住脸再度哭泣起来。

我震惊得无法上前去抚慰她。

“夫人是在这屋子里吊死的。”

骸骨并不可怕,若是自杀的女性遗骸就显得可哀了,我凝视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美人海藻般的黑发,接骨木般泛白的和服腰带,此刻都在这间幽玄的屋子里重现了。

“为什么要把尸体留下?”

 “主人舍不得啊。”

阿睦的样子有些疯狂,似乎她才是眼前这具遗骸的恋人。

我和阿睦就这样守候在房间里,守候在美貌的骸骨身边,阿睦持续不休的抽泣声让夜晚变得妖艳起来。

这一切只能在古物语里看到了吧。

我的目光仍然离不开那具美貌的死尸,甚至有了上前去亲吻的冲动。

一个冒犯尸体的忧郁症患者,哪条法律能把我定罪呢?

我和阿睦走回各自的房间已是深夜,家主始终没有出现,阿睦一直非常紧张,这是看望尸体所引发的错乱吧?被尸体美貌所吸引的看来不止是我一个人。

阿睦在我面前发抖的样子,像是一只可怜的松虫。

那次经历以后,我回到了东京,那次事件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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