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出去的纸飞机都会自己飞回来

十七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和蔼的白胡子老头问我，你想要什么样的超能力。像童话一样。可惜的是，在梦里我不能控制自己，迷糊不清。也许是跟从内心，我说，我希望我飞出去的每一个纸飞机，都能自己飞回来。

我睡了很长时间，梦却很短。醒来后，我习惯性地坐起来发了一会呆。想到刚刚的梦，我胡乱在书桌上摸了一张满是公式和数字的草稿纸。很久没折了，却还是很熟练。我坐在床上，像小时候一样把它飞了出去。纸飞机撞在了墙上，没有飞回来。

我觉得我虽然渐渐在长大，却还是怀有童心。于是我走过去把纸飞机捡了起来，打开窗，外面的阳光刺进了我的眼里。我把它向外飞去，纸飞机在阳光下掠过太阳画了一个美丽的弧线飞了回来，我顺势接过，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巧合。我向窗外的每一个方向都飞了一遍，每一次它都会飞回到我的手上。

我看看天，又看了看手中的纸飞机，在惊讶和兴奋之余，倒是有一些悔恨。若真是可以许愿，这个哪里比得上飞天隐身控制时间这些传统超能力值得。但后悔之余又想了想，有总比没有好。我给我的好友们一一通知了这一消息，他们理所当然都是一笑而过。我想把他们喊出来，但高考在即又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也许我可以拍视频，但总觉得没有必要。我坐下来看着掌心里的纸飞机，不算突兀地想到她。

七岁那年，我们厂里新搬来了一个小孩。那时候天空还是清澈的蓝色中漂浮着纯白的云，夜空中总是会挂着很多小灯笼。厂里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我们很自然地让他加入了我们，一起在厂里的每个角落留下欢声笑语。

小孩子们总是喜欢玩游戏，最受欢迎的游戏就是折纸飞机，看看谁的纸飞机可以飞得更远。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因为我总是赢。小伙伴们多少都有点崇拜我，她也是。她叫楚矜瑶，我小时候觉得她可爱，长大了觉得她漂亮。有时候玩游戏会分组，我总是想和她分在一起，她也很愿意和我分在一组，开心的是我们总是可以如愿。

他加入我们的那个下午，天很热，但没有人在意这个。他叫林辰。

后来我们玩游戏两两分组，我没有和她分在一起，他和她在一起。我不想，于是红着脸说：“我想和楚矜瑶在一起。”稚嫩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大家很快都笑了起来。

那时候大家刚玩完纸飞机，不知道是谁说：“如果你能让飞出去的纸飞机自己飞回来就听你的。”我对自己的纸飞机技术很自信，但纸飞机划过天空，挂在了树上。在大家的又一次大笑中，她一摇一摇地走了过来，把她的纸飞机放在了我的手里。

“我的借给你。”她红着脸嘟着嘴说。在大家的注视下，我用力一扔，纸飞机飞得又高又远，但最终没有飞回来。纸飞机在远处坠落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今天这么热啊。

分组没有改变，但当然不会影响我们玩游戏。他很厉害，不管是抓人还是捉迷藏，他都能赢。好在他纸飞机还是比不过我，于是小伙们从崇拜我一个人变成了崇拜我们两个。

上了初中大家都还是在一起玩，友情日益坚固。不过我总觉得她很喜欢他，因为在大家说笑时她总是偷偷看他，她也会刻意尽量增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在意这个，因为我喜欢她，我觉得她和别的女孩总是不一样。后来无意间在她朋友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是的，楚矜瑶喜欢林辰。但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变差，只是他们更好。

其实不止我一个人发现，同学们都明白，但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应当。他们是青梅竹马，她很漂亮，他也很帅气，都喜欢音乐和文学，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可不谓是天造地设。但其实我也喜欢这些，我也和她从小玩到大。可能是我没有他帅气，我也没有他那么有才华，而她和他一样优秀。我有点自卑的这么想，朋友们却觉得我其实不比他差。我和他关系挺好，并不想因为这种有点狗血的剧情就和他疏远甚至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可是我的确觉得他们才是言情小说里的主角，我好像一个反派。

我觉得她是知道我喜欢她的，毕竟我暗示了她很多次，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她喜欢很多作家和诗人，比如顾城、安妮宝贝和村上春树。于是在她的一次生日时我自己动手摘了很多他们有关于爱情的诗和句子，把歪歪扭扭的字放进了一个漂亮的粉红色信封里，在她独处的时候亲手交给了她。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许可以送你一个泰迪熊。”很不好意，我挠挠头。

“不会，我很喜欢这些，你有心啦。”她嘴角轻翘，笑靥如花。

于是在我生日的时候，她也亲手摘了很多他们关于友情和励志的诗和句子送给了我。她的字很漂亮我不能比。我想我大概是被婉拒了吧，但喜欢是不会想消失就会消失的，何况我并不想，我只是不会再去暗示她些什么了。

我中考考的并不好，但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不过还没有模拟考考的分高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不过我不是很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儿时的玩伴都散落在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也有的人离开了这座城市，其中也包括他。

据说她在他即将离开的前一天去找过他，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湿湿的。就这样到了高中。

高一的时候我问她，你会不会去学音乐，她说不会，只是爱好，到了高二她就变成了音乐生。我和父亲说我也想学音乐，他拒绝了，我们争论了很久，我说他是老古董，他离开了我的房间。我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折的纸飞机扔向他，飞机却在即将撞到他的时候飞向了一边。

高中的时候和朋友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一见面我一定会和他们说起她，说她是多么独到，不拘小节又不失矜持，优雅且温柔。把她的吹嘘的像真正的仙女一样。朋友们开玩笑说我把她捧成了最高贵的公主，却把自己变成了她最下层的侍从，可我觉得不是。我在她身上除了想念的时间和心思，没有失去过什么，甚至有时候她也会隔着一个城市的距离成为我努力的理由。即使是我在节日或是生日的时候送她礼物，她也一定会找机会回给我一份差不多价格礼物，有时候还会贵一些。但那都是初中的时候了，高中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这三年很多儿时的伙伴都渐渐淡了联系，包括我和她。时间的车轮一直在前进，不断有人从厂里搬出去。

后来我知道，她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就这样我想着她，她想着他，度过了高中三年。我想着她，所以这三年我没有想过恋爱。她想着他，所以她这三年有过几段和别人牵手的时光。但她朋友告诉我，她只是还在找他的影子，不可能做出格的事。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们几个伙计又聚在了厂里的路边摊，不约而同没有人谈论考的怎么样,有的只是对过去十八年的回顾。

他们问我，会不会还是喜欢她。我点头，我想再次说起她的好，却被打断。她已经变了，他们这么和我说。有人给我看了她现在的照片，穿着比原来成熟了很多，脸上画着淡淡的妆，耳朵上挂着两个精致的小吊坠，还是很漂亮，只是少了原来自然的感觉。她和其他大多数女生一样，也会专注于打扮自己，也会去喜欢一个明星，没有什么特殊的亮点，也没有我说的那么云容月貌。那些优点不过是我强加给她的，不是她不好，是我眼里的光太耀眼，掩盖住了她自身的光芒。

“还是要融入环境的，她没有失去自己真正的喜欢。”我解释道。我很了解她，我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不想看到以后的我还是念着她。

“你们很多年没见了，你为什么觉得你很了解她？”

我沉默，一句话都说不出。但是我还是相信着我自己，相信着她。固执异常。

有人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说：“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你能让飞出去的纸飞机自己飞回来嘛，现在你可以展示一下喽。”他们一致说好，我很惊讶，原来他们都还记得。

我笑着，随手折了一个纸飞机，飞了出去。但正值风来，纸飞机被打到了地上。我尴尬的把纸飞机捡了起来，他们却都笑着说让我再来一次。风停了，纸飞机在纯黑色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稳稳的飞回到我手中。大家都很惊讶，我又展示了几次，告诉他们这是超能力。明明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我觉得他们都信了。

我们点了很多酒，明明说好了今天大家都要喝的很醉，但其实并没有。有人问：“酒好喝吗？”大家都摇了摇头，但又好像长大了就一定要喝一样。等到大家放下了筷子都瘫坐在椅子上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坐在这里的家伙们中，已经没有少年了。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并不开心，也许只能上一个还可以的二本，但我高考前可不这么想。那天傍晚，我折了很多纸飞机，屋里很暗，我对着窗外昏暗的天空把它们一个一个扔出去，看着它们画出一道道弧线，我闭上眼，纸飞机一个一个撞击我的额头然后坠落。明明努力了为什么还这样，明明还可以再努力很多为什么不愿意。我看着这混浊的天，多像硫酸钙的颜色。

在离乡上大学的前一天，我再次和她表白了，在QQ上，很明确的我喜欢你，她拒绝了。

后来我发现这所大学很好，校园很大，老师很关照学生，同学们很友善，我很喜欢这里。

一次和室友们一起在外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吹牛。我和他们说，我能让飞出去的纸飞机自己飞回来。他们不信，我飞了一次，但又是风，飞机摇摇欲坠最终没有飞回来。我顶着嘘声，又飞了一次。这次没有一点风，纸飞机翱翔在灯红酒绿的霓虹之中，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我告诉他们这有技巧，技巧都是我瞎编的，他们当然学不会。

不过他们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会让我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去操场上玩纸飞机，他们会帮我折很多。我从不同的方向一个个飞出去，再一个个接回来，真的挺帅的，也很好看，所以会吸引很多女生，这时候他们就会趁机来搭讪，效果不错。有时候也会吸引到物理系的老教授，背着手走过来笑眯眯的问我是怎么做到的。凭借这个方法，我也尝到了恋爱的滋味。那姑娘是短发，很可爱，很温柔，对我很好。但毕业之后就分手了，事实上没有谁对不起谁，但我还是觉得是我对不起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折了一个纸飞机飞过她，回来的时候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把它拆开后又折了回去，向她前面飞去，纸飞机没有飞很远，她捡了起来继续向前走。我记得，每次我为她把纸飞机扔向天空的时候，她都会开心的像个孩子。

大学毕业之后儿时的玩伴又被召集在了一起。楚矜瑶来了，林辰没来。大家的穿着早已步入成熟，但我知道有些人的心还是稚嫩的模样。她还是好漂亮，一举一动都温文尔雅矜持有方，原来再看她一眼还是会有感觉。酒足饭饱过后，有人提议再玩一次纸飞机，所有人都期待我的表现，我却笑着拒绝。知道她还是单身，于是我在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再次和她表明了心意。她很吃力的倾尽自己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词句来婉拒我，不想让我太尴尬。明明被拒绝的人是我，她却是最狼狈的那个。

步入社会以后，大家都陆陆续续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有的人已经有所成就，有的人还在奋斗，我在他们之中算是中等吧，同样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大家有时候还是会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所谓的阶级之分，有的只是醉酒后的互吐衷肠。原来表面光鲜亮丽的人也会有喝醉了才说得出口的苦。我记得有一次林辰也来了，带着他的未婚妻，没有很漂亮，但看得出来很体贴很贤惠。我们笑得很开心，她笑得很开心，由衷的送上祝福，希望他们可以到白头。

城市的生活向来不会如意，好在彼此之间都可以成为对方抱怨的对象。有时候真的觉得有这么一群老伙计确实是人间幸运。隔个几个月，大家都会聚一聚，把儿时的梦想当作笑话再说一遍，即使在外地的也会尽量抽空回来。虽然很少能聚齐，但我们都知道彼此的情谊永远都不会断。

二十七岁那年的某一天，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她。那是一个傍晚，我很累，她也是，但我们还是一起走了一段路。她说她高中毕业之后没再谈过恋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傻。她一身标准的公司白领装扮，脸上画着淡淡的妆。我问她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初中的时候想要的，她摇了摇头。她问我会不会还喜欢她，我点了点头。我们脸红的模样，好像小时候。

她停下了脚步，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熟练的折起纸飞机来，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和行色匆匆的人群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她抓起我的手，把纸飞机放在我的掌心，说：“如果你能让飞出去的纸飞机自己飞回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的眼睛红红的湿湿的，但她很快擦干了。我看不明白，可我明明很懂她。大概是眼中的光芒正在随着时间逐渐暗淡，大概是那个捡起我纸飞机的姑娘，这些都有可能但我觉得都不是。我把纸飞机还给了她，她拉住了我的手。

那天老天很给面子，夜空中再次挂起了很多小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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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咕咕谷雨川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