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与丑女
①
小红是个符合大众审美的美女，又瘦又高，人也不错。
这天小红去了新签的红黄网红经纪公司，在门口发现一个不小心滑倒的女孩，好心上去扶了一把。滑倒的女孩矮矮胖胖，刘海长到看不清眼睛，嗫嚅着小声道了谢。小红见女孩这么胆小谨慎，安慰了几句，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走了。
②
小黄是个群众眼中的丑女，又矮又胖，人也自卑。
这天小黄在上班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没想到竟然被一个美女扶了起来。小黄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这么好看的人，自卑感让她不敢抬头，她小声道了谢，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小黄窘迫到想跑开，头顶传来温柔动听的鼓励：“你不用这么紧张，可以自信一点的。”她愣了愣神，回头张望，却发现悦耳声音的主人早已离去。
③
小红和公司谈好了直播时间，不久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直播，按照公司给的人设她需要尽量表现的清纯，所以小红没有化妆，调了个看起来提气色的滤镜便直接出镜了。
第一次直播的反响不错，留言基本都是夸她的。
“哇，小姐姐真好看！第一次直播吗？”
“看上去好清纯的小姐姐。”
“美女主播关注了！”
“好漂亮呀，主播今年多大？”
“主播好像没化妆？素颜美女！”
“小姐姐比有的明星还好看诶！”
当然，偶尔也会有不好的声音。
“还真信有人直播不化妆啊，伪素颜妆了解一下，这新主播也太能装了吧。”
不过小红并不在意，做直播总会碰到这样的人，决定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播了两个小时，小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和观众告别，下播的时候有不少挽留她，让她再播一会的。
经纪公司那边说反响不错，让小红趁热打铁，明天就开始第二次直播。
④
前几天碰见的好心美女的话语在小黄耳边萦绕了两天，也让她纠结了两天。小黄隐约想起那天滑倒的地方是网红经纪公司，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不想一辈子在那个天天瞎指挥的老板手下打工了。
小黄最终难得叛逆了一次，鼓起勇气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转头进了红黄网红经济公司的大门。
负责面试的经理看到小黄的外形条件，有点尴尬：“那个……小黄是吧，我们这边呢，觉得您条件不太合适……”言辞间的拒绝之意即使委婉，也深深伤了小黄的自尊。小黄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湮灭。经理刚想开口送客，突然转念一想，日本有渡边直美这样的搞笑艺人，或许他们公司也能培养一个这样的呢？他连忙开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小黄：“小黄啊，你被应聘了，去隔壁等我一下，正好我让助理给你做下造型。”小黄只觉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激动地向经理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嘴里不停念叨着“谢谢，谢谢！”
公司破例签了小黄，也给小黄下了任务，用经理的原话来说就是：“脸不好看没事，穿搭一定要好，要潮，要fashion！不要求你像其他主播那样好身材，至少不要太胖！时尚感一定要培养起来！要给人感觉有趣幽默！”
于是小黄第一次直播的时间，就定在了一个月后。
⑤
这一个月，小红凭借着两天一次的高直播频率和清纯的长相爆红，再加上公司的力推，积累了不少粉丝，私信也多到回不过来，令她吃惊的是除了夸她的以外，竟然有接近三四成的私信是一些污言秽语和人身攻击。小红深呼吸一口气，点开了几条。
“多少钱一晚上？”
“金主是谁啊？被睡了几次了？”
“多少钱一晚？被不少老板睡过了吧，便宜点？”
“整容花了不少钱吧？介绍一下在哪个医院呗？”
“真丑，还有粉丝还闭眼吹比明星好看，网红脸一个。”
“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公交车，装清纯装得真不错，难怪会火，你金主就吃这套？”
小红愤愤地关了私信界面，她不是佛祖，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侮辱她的话，难免还是有些伤心愤怒，她有些郁郁，和经纪人报备休息一周调整心态。
小红用这些天赚的钱独自开始了旅行，她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号，开始了不会有人打扰的自由行。
⑥
小黄紧张地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直播，她参考了时尚杂志里的最新穿搭给自己搭配了衣服，也剪掉了过长的刘海，换成了短发。直播刚开，没几个人点进来看，小黄反而松了口气，要是一下子涌进来一群人，她就真的手足无措了。小黄和直播间仅有的个位数观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新主播？”
“是的！谢谢你来看呀！”
“现在怎么连这种长相的都能做主播了。。。”
“哈哈，因为我昨日给自己算了一卦，做主播才是我的出路！”
“新主播，你有点胖哦。”
“我知道，我已经在努力减肥了！”
应付着应付着，小黄渐渐摸到了门道，开始得心应手了起来。直播间的观众也涨到了两位数，虽然大多数都在攻击她的外貌，但是只要没有太过分，即使是阴阳怪气的留言她也回了。第一次直播就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刚下播，小黄就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让她连播五天。
⑦
小红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她旅游散心的时候，经纪公司的公关已经急得手忙脚乱，不知小红是挡了谁道，网上到处都散播着有关小红的谣言，并被花钱买了热门。说她整容，被包养的词条高高挂在热搜榜上，整整一天才降下去。
小红结束休假一回公司，经纪人便火急火燎地来找她：“小红！！！你在干什么呢这几天，怎么都联系不上？”小红有点懵：“我这几天休假，不想被打扰，就换了个手机卡，怎么了吗？”经纪人叹了口气：“哎，你被买了黑热搜，不知道谁这么舍得在你身上下血本，公关花了一天才让词条掉下来。你自己去你的直播室看看吧。”
小红的心陡地沉底，她用经纪人的手机颤抖着点开了自己的直播间，哪怕她根本没开播，直播室也充斥着各种羞辱她的话。
“早就知道这个主播是装的，终于被锤了，早看她不爽了。”
“吃瓜，网红果然没一个好货色。”
“这主播长得也不咋地，真不知道她粉丝怎么吹的下去，这种长相我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还素颜直播，笑死了。”
“主播跑路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开播，心虚？看来热搜上的锤都是真的。”
“大家讲话别这么难听吧，我路人，吃瓜要吃全，主播不还没表态嘛。”
“楼上水军？有钱一起赚啊，主播给了你多少钱啊？还是给你睡了啊？”
“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粉丝装路人环节。”
“我天，亏我以前还挺喜欢她，现在想想红这么快，可不得有金主吗。”
“失望，我真的信了她是清纯女主播。”
“真的丑，比她好看的主播多的去了，搞不懂她怎么火的。”
小红看着直播间的留言一条条划过，她好想顺着网线到这些人的家里，亲口告诉他们热搜上的都是假的，她没有做过那种事，都是p的图，聊天记录都是他们作假，为什么大家都信了呢？
经纪人看到小红的样子，一把夺过了手机：“别看了，你先休息几天，这些事公司会处理，很多大红的主播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要放在心上。”小红点了点头，她很清楚，清者自清也拗不过已经跑偏的舆论风向，澄清了也会有一堆人说她是假清高。她才开播一个月，根本没有多少死忠粉，而路人印象已经败坏，谣言永远比澄清传播得快，她有自己的底线和自尊，不想在黑红的路上一走到底，她知道自己的主播生涯到头了。
⑧
就在经纪公司手忙脚乱的时候，小黄白天健身塑型，晚上定时直播，生活充实，直播室里的观众量也稳定上升。她知道来她直播间的人大多是抱着看笑话的猎奇心理来看她的直播的。虽然来者不善，但也是流量，做主播最怕的不是不好看，而是没人看。小黄没有什么特长，但是胜在会说话，情商高，渐渐在一堆攻击外貌的留言里，也能有一些帮她说话的。
今天小黄也照常开播，刚一露脸，直播室里立刻就有人开始阴阳怪气。
“哟，丑女主播今天也来了啊，真不懂你哪来的自信还能在这行业做下去的，丑吐我了，呕呕呕。”
“每天都来看看，你什么时候退出直播界。”
“你看看其他女主播，你不嫌丢人吗？我要是你都要切腹自尽了，脸皮够厚的。”
“楼上几个说话太过分了吧？不想看就退出去，逼你看了？美女主播多得去了，非得在这盯着骂人，是不是贱得慌？”
“小姐姐不要理那些人，键盘侠有病。我就喜欢听小姐姐说话，声音好好听~”
“主播是不是瘦了？看着比第一次直播的时候瘦了不少。”
“我也觉得，瘦下来了五官棱角明显了，五官其实不错。”
小黄回道：“我每天都有在健身，看来是有效果啊，都被你们看出来了哈哈哈。”
“主播，你是红黄公司的吧？你们公司最近那个美女主播的事你知道多少啊？”
小黄有点懵：“啊？我最近太忙了，白天忙着健身晚上忙着直播，都没怎么关注新闻，不太清楚诶。”
“主播挺自信的，挺好的。自信的人最美！”
小黄喃喃着：“自信的人最美……”
那天在公司门口滑倒，也有个好心的小姐姐对她说了差不多的话，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如果有机会，想向她道谢啊。
⑨
自小红辞去了直播的工作，两年时间转瞬即逝，她专心做起了白领，过去的直播经历并没有影响她现在的生活，她只是红了一个月的主播，就算上了热搜，对每天翻阅不知道多少的网友来说只是昙花一现，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早被最新的八卦代替。
“小红，今天怎么回去，坐地铁的话和我一起啊？”下班时间一到，隔壁办公桌的同事就发来了一起回家的邀请。
“不啦，我今天自己骑的车。下次一起哈，明天给你带早饭！”小红拎起背包，和邻桌的同事挥手道别。
朝九晚五上班的平凡日子对小红来说比主播更好，只要认真工作就有钱拿。不像以前，舆论向着她的时候她就清纯，就是美女，甚至比有些明星抓眼；舆论不向着她的时候她就是荡妇，就是丑女，就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长相。小红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不会因为他人的话摸不准自己的定位，自己哪里好哪里不好她还是知道的，多亏这份清醒，或者说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才让她能够放下过去那段直播的经历好好开始新生活。
快至冬日，昼短夜长，呵出的气都夹着白雾。骑车回家的路上太阳渐落，晚霞橘里掺粉，宛如绵延不断的丝带。小红心情美丽，哼起了歌，决定奖励努力工作的自己一件风衣。她转弯驶向商场，将自行车停在了商场门口。
商场里已经开起了空调，小红挑着风衣，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一抖，赶紧回头，只见一个女孩穿着时髦，一身都是当季新款，即使戴着口罩也掩不住她一脸激动：“你是那个！！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红黄网红经纪公司门口我滑倒了，是你扶我起来的！”
小红有些尴尬，她确实不记得了：“那个……我不太记得了，欸？你眼睛和小黄好像哦，就是很火的那个主播。”
小黄拉下口罩，兴奋地握住小红的肩膀：“我就是小黄！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想和你道谢的，但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找不到你，本以为这一辈子都碰不到了，没想到今天能遇见！”
小红：“你别激动，冷静……冷静一下……”
小黄这才放下手：“是这样的，当年我滑倒，你扶我起来，鼓励我自信一点，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但是对我来说影响真的很大，真的很谢谢你。”
小黄看着小红手里没来及挂回去的风衣：“你在挑风衣吗，我推荐你去对面区域，那边都是当季流行的爆款新品，这边的都比是较旧的款式了。”
小红看了看手里的风衣，笑道：“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决定买这件了。”
小黄有点焦急地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边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买回去穿的。”
小红见她反应这么大，有点惊讶：“不用了，比起爆款，我还是更喜欢适合我自己的，款式新旧我不在意。”
见小黄看上去还有什么想说，小红赶紧补充一句：“我买好了，要结账了，先走啦！祝你事业顺利！”
小红溜似地离开了，到家后，小红拿出手机搜索小黄，发现她五分钟前新发了一条动态：遇见了可以说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恩人，她还是那么美，和当年一点没变，但我却变了很多，我想……应该是变优秀了吧？
下面都是诸如小黄变自信了更优秀了之类的粉丝评论，小红却觉得五味陈杂。
那真的，是自信吗？
⑩
自小黄开始当主播以来，两年时间转瞬即逝。这些年，她从一直被骂，到偶尔会有人替她说话，到现在有了很多粉丝帮她和黑子互喷。为了回报粉丝，她减肥瘦身；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网红，她拼命了解时尚，身上没有一件衣服不是当季新品，现在她的每一次直播，都会有很多人问她的穿搭，夸她好看。小黄觉得，自己真的自信起来了。
这天小黄抛下保镖，久违地打算自己逛街，漫步在在商场里却陡然看到眼熟的身形，她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你是那个！！你还记得我吗，两年前红黄网红经纪公司门口我滑倒了，是你扶我起来的！”
对面的人看上去有点吓到了，声音都有点飘忽：“那个……我不太记得了。”过了一会，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欸？你眼睛和小黄好像哦，就是很火的那个主播。”
小黄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认出，她开心地拽下口罩：“我就是小黄！你不记得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想和你道谢的，但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找不到你，本以为这一辈子都碰不到了，没想到今天能遇见！”
在对方说了无数次“冷静一下”后，小黄才冷静下来，接着聊了几句，对方就匆匆走了。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小黄才想起来这次又忘了问恩人的名字。
不多久司机来接，小黄坐在后座，编辑了一条动态发出，表达了自己激动的心情。等了五分钟，她翻出了评论一条条看，发现热评第一就是：那肯定是变好了啊，小黄现在比以前好看好多了，人也更自信了！自信真的使人优秀！我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直播时有些怯懦的样子呢！
小黄微笑着回复了热评第一，在键盘上敲出了她的真心话：“自信的人最美！”
她由衷地，敲出每一个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