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萧索，漫天寂寞 ——《多情剑客无情剑》中那些环境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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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是古龙武侠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小李飞刀”系列的第一部。该书情节曲折动人，艺术成就很高，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艺术典型。
初读古龙先生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便被文字中的力量所打动，念念不忘。
他笔下的景，常出现在寂寞时，武斗时，相思时。
一、漫天飞雪，无边寂寞
古龙的文字，似能向人施魑魅幻术，瞬间将人卷入，猝不及防的，你已变成那冰雪天地，无极寂寞中的一员。
《多情剑客无情剑》开篇便是绝响：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对偶的表达，短句与长句参差交错，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节奏美，美得让人沦陷。
冷风如刀，万里飞雪。雪将住，风未定，车轮滚滚，天地寂然……寥寥数语，顷刻戳中了亘古以来人人皆有的寂寞。
为何这段文字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心物合一。作者心中是无边的寂寞与萧索，那么脑海中的一切便如是。一切景语皆情语，即心即景。若心中无，笔下便无；若心中有，视一切景皆如是。这种心物合一，心神合一的文字，自然带着不俗的气息。
漫天飞雪中，人感受到生命的微脆艰辛，尝尽孤独与寂寞的滋味。雪的意象承载了穷愁、逆境等文化意蕴，构成了压抑与摧残的背景，与人生困境联系在一起，成为了挫折与困苦的象征。盛唐·李颀《 欲之新乡答崔颢綦毋潜》有句∶“寒风卷叶度滹沱，飞雪布地悲峨峨。孤城日落见栖鸟，马上时闻渔者歌。”用寒风、飞雪、孤城、栖鸟等凄清的意象，描绘出路途的艰辛，生命的困顿。
古龙所使用的风、刀、冰雪、苍穹……这些词语本身就凝聚着浩荡寒冷，无边苍凉。这样的景同时是自然景观与社会现实的外显，渲染和突出了主人公心中的孤寂和凄清。
再看这一段：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这里风中已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亦是人物出场前的景色描写。此处，虽然雪住了，而寒气更重，寂寞也更浓。阿飞将要出场了，他，竟是与李寻欢一样落寞的人。此处利用景色描写，将气场烘托得非常饱满——寒气更重，寂寞更浓。
道上的积雪已化为坚冰，车行冰上，纵是良驹也难驾驭，那虬髯大汉已在车轮捆起几条铁链子，使车轮不致太滑。
雪化为冰，更加坚硬。此处车行冰上，表面写了环境的恶劣，暗地衬托虬髯大汉的冰雪意志。
这时天边又霏霏地落下了雪来，天地间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寻欢望着这少年坚挺的身子在风雪中渐渐消失，望着雪地上那漫长的，孤独的脚印……
此处描写少年阿飞在风雪中离别的身影。离别，没有语言，只有雪霏霏飘落的声音，而此处的雪，是那样孤独，那样寂静。
在唐诗中，雪意象是具有典型节序特征，其凄清寒冷的自然特征能产生独特的审美意趣，更能使离别之际的诗人们触物生情。
李白的《淮海对雪赠傅霭》有∶“朔雪落吴天，从风渡溟渤。” 利用雪意象凄清、寒冷的特点，渲染荒凉苦寒的气氛，表达诗人乱离送友的感伤以及自身孤独寂寞的情怀。
而古龙成功地将古诗中雪的意象运用到小说之中，营造了离别之苦，孤寂落寞之情。
大地积雪，雪光映照下，外面亮得很，但这厨房却幽暗得如同坟墓，令人再也不愿停留片刻。
可是李寻欢却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
他目光中充满了悲哀和痛苦，那少女所说的话，就象是一根根针，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此处，是用雪的寒光，衬托内心的悲哀、痛苦、相思、幽暗。
心神一体，心物合一，以景写情，古龙的文，如漫天飞雪，孤寂凄绝。
二、刀光剑影，凄美红叶
在古诗词中，枫叶这种暖色调常传达出悲凉、凄绝的信息，如离愁别绪，羁旅之思，身世之感，家国之痛等。古龙也成功地将枫叶意象运用于《多情剑客无情剑》之中，表达出战争的惨烈，心中的悲情。
例：
这条路也许就是他的死路！
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能死么？
四野越来越空旷，远远可以望见一片枫林。
枫叶红如血！
枫叶凄绝，凄绝如血。如果说，古龙用漫天白雪描写寂寞，那么他用枫林红叶描写凄绝，描写血光，描写决斗，描写死亡。这一段便是李寻欢与郭嵩阳大战前的情景。
再看古龙序所写李寻欢与郭嵩阳决斗后的场景：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立在血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决斗前，前路空旷，枫林红如血。决斗后，枫叶如血雨，枫叶的碎片点点飘落。这里就用血红的枫叶，描绘了决斗场景的激烈凄惨、生死攸关，也暗喻了决斗前人内心的凄冷与斗争。
郭嵩阳与荆无命、上官金虹的决斗场景，也刻意描写了枫林、流泉，写得极尽凄清。
秋日仍未落到山后，泉水在阳光里闪烁如金。
金黄色的泉水中，忽然飘来一片枫叶，接着是两片，三片——无数片，秋尚未残，枫叶怎么会落呢？
秋日金光，纯美寂静，然蕴含着凄凉；流泉涌动，生命的跃动，然浮动着残叶。
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篇飘零的枫叶，极具诗意，然又极其悲凉，不禁让人为之紧张揪心、全情投入、一刻不停地继续阅读下去。
郭嵩阳的命运紧紧牵动着读者的心，他的处境怎样？他是否还能支持下去呢？且看下文：
满山红叶竟已被剑气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萧杀，落叶在秋风中卷舞，看来就宛如满天血云。
恶战莫非已结束？
战胜的是谁？
枫林中寂无人影，秋风纵能语，却也无法说出李寻欢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流水的呜咽，仿佛在为战败的人悲惜。
枫林空无人，秋风不能语。但读者已然从凋落的红叶、卷舞的秋风、漫天的血云，流水的呜咽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感受到了决战的惨烈。
红，本来是一个热烈的色彩。而枫叶之红却不同，它生于天地萧索之中，为风霜寒气所染。《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古龙笔下枫叶的红，似残阳，似红血，凄绝，悲凉，落寞……
三、暗香疏影，相思飘摇
中国人自古爱梅，文人百姓都有着浓浓的梅花情结。梅花以它清朗孤瘦、高洁幽芳的形象赢得了文人士子的喜爱。在古诗词中，梅蕴含着相思、爱情、美人，乡情、品性等多重意象。
南朝杂曲歌词有“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女子看到梅，忆起与心上人在梅下嬉戏的时光，不禁折梅寄相思意，此处的梅，是相思之梅。
梅花幽芳，花形飘逸。无论风姿还是神韵，恰似清冷淡雅、惠质兰心的美人。苏轼《定风波·红梅》“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花似美人，美人似花，绕有情致。此处的梅，是美人之梅。
《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对于梅的描写尽管不多，但每一处都暗香幽幽，飘摇浪漫，作者写梅，意在何处？
现在，那庭院是否仍依旧。她是否还时常坐在小亭的栏杆上，数梅花上的雪花，雪花下的梅花。
李寻欢时常陷入对昔日恋人无边的回忆中。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忆念着心中的美人，手中的小刀，雕刻着昔日梦中的情人。这里，他触景生情，忆起那庭院，忆起那数梅花上的美人。李寻欢的心中人林诗音，是梅一样美丽清幽的女子。此处的梅，亦是相思之梅、美人之意。
那天的梅花开得好美，她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颜却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此处的梅花，是李寻欢对梅花般清幽美丽的恋人的思念，亦是对恋人笑颜的赞美，对昔日美好时光的追忆。真个是花似美人，美人胜花。
古龙的文如诗如画，如诗之灵动，如画之绝美；他的文又似风似剑，似风之萧瑟，似剑之清寒；他的文如雪如梅，似雪之冷寂，如梅之飘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