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 草稿

一

加利福尼亚的寒流涌现的时候，整片大地便笼罩着冷峻的色调。叶婉清拉下店里的卷闸门，紧了紧自己的围巾，急急向家走去。已然是深夜，暮色给一切蒙上危险的气息。倏然，一股力量将自己拖入店与店之间的巷子里，本能使她反抗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手覆在叶婉清的嘴巴上，此时，她的目光对上一双深邃却又清澈的眼眸，刹那间不安的心便沉寂下来。这时，几个黑色人影匆匆闪过，向商业街的大门跑去。

“这条街不太安宁，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害怕呢？”男子缓缓开口，松开了叶婉清，低沉有力的声线像一剂定神药，牢牢的穿透人心。“我一个人一直都好好的，都是因为你，气氛才这么紧张 ，”叶婉清说着走出巷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夜深，叶婉清作罢，带他回到店里。从小就一人在外的叶婉清开了一家零食店，年轻大胆的她在这条街人气很高，自己独来独往的，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先坐会，我去给你倒水。”说着，叶婉清打开灯，暖黄色的灯火映的店里温馨了不少。

“你怎么不好奇我说中文？”男生开口。“你的模样，不难分辨出是中国人吧？”叶婉清哭笑不得的把热水递给他的时候，才得以仔细看看这个男孩的样子。眸子很深但格外的清澈，灯光下是深棕软软的头发。两股目光汇聚在一起，似乎产生了某种反应。叶婉清的眼睛很好看，圆而大，很有神，但她的眼神是清冷的，给人一种距离感，像是凛冽的寒流，而他，灼热而清澈，像是，温和的暖流。

叶婉清慌乱的收回目光，抽离出这短暂的沉溺。“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丁汀，d-ing，t-ing，三点水加丁。”叶婉清被他认真发音的样子逗笑了。“我叫叶婉清，叶子的叶，风吹清婉的婉清。”交谈之后，叶婉清知道 ，丁汀是移民来这里上学，很喜欢这条商业街，中国人比较多，玩的比较开。环顾四周，丁汀注意到这家小小零食店柔和的装修，暖黄色的灯，米色的墙纸，还有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照片。“你怎么有这么多照片？”丁汀很好奇。“那些来店里的顾客，在我这里买零食可以免费洗照片 愿意的话就可以多留一张做纪念，慢慢的，照片就很多啦。”

一个人总比两个人身处繁华之中更为尴尬，他和她之间，有些东西是不可或缺的，行走步履的落脚点，总有芬芳的消息。

二

叶婉清再醒来的时候，沐浴在清晨微暖的阳光下，光亮的刺眼，模糊中，丁汀背对着她认真的看着墙上的每一张照片，看着每个笑靥，温暖璀璨。叶婉清疲惫的撑起头看着清晨间这和谐的光景，慵懒尽欢。“醒了？”丁汀有所察觉，回过头来，从阳光中走来，灿烂无比。“嗯，看来你很喜欢那些照片？”叶婉清伸了个懒腰，肩上的大衣滑落，准确的落入丁汀的手中。叶婉清这才发现，身上覆着的是丁汀的衣服。她起身到抽屉里拿出拍立得，“我们也拍一张叭，纪念昨晚的冒险。”叶婉清兴奋的说着。“好呀，”阳光斑驳，他们的第一张图像定格。“把它放在你们店最中心的位置。”丁汀边说边挂上照片。叶婉清不禁笑了出来，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三

此后的光阴被两个人的相遇拉的很长。那段难得的日子里，丁汀总是不经意出现在婉清的生活里，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在最寒冷的深夜，带来治愈的力量。正是寒冬，叶婉清的店铺却热情不减，越来越大的进货量让她一个人的存在显得势单力薄，“师傅，您把货递给我，我送进店里，免得耽误时间。”婉清挽起袖子，抬头望了一眼没过自己头顶的货物，一点也不敢耽误。冬日的阳光微渺孱弱，不肯多给予大地一丝热量。又是一个沉重的箱子，让婉清不禁趔趄了一下，瞬间箱子的重量连同地心引力让婉清站不住脚步，已然认定要摔下来的恐惧被腰间的一双大手驱散。“怎么这么不小心。”丁汀没多说什么，扶起婉清，便接过手中的货箱，马不停蹄的做起事来，那个曾在黑夜中拉自己一把的人，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假面骑士，英勇无比。“辛苦你啦！小弟弟～”婉清清点着货物，不经意的回头对丁汀说道。话音还没落下，叶婉清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到丁汀的面前，目光被迫与他交汇，“叶婉清，谁允许你擅自猜测我比你小的？”丁汀的双手搭在她肩上，灼热的目光让婉清开始无所适从，“你怎么知道我多大？”婉清错开目光，随口回应道。“当然是刚刚看到了你的身份证呗！叶婉清，你才是比我小了十个月的妹妹呢。”丁汀用食指轻轻敲一下叶婉清的脑门，像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反应，婉清的脸刷的变红，急忙转过身去。什么也说不出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好啦，就当是勤工俭学喽。”看着婉清的反应，丁汀不禁笑出声来，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四*

日子总是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转眼一个月溜了过去，寒流的力量渐渐变弱，阳光也变得大方起来，“喂，丁汀，今天街上有场游行，我想去看看，不如你陪我一起，晚上请你吃饭喽！”婉清看见落地窗外温柔的日光，心底也温柔不止，“好的，在店里等我，一会就到。”收起电话，婉清仔细打量了镜子里的自己，高高的马尾辫，额前散落了几缕碎发，圆圆大大的眼睛，睫毛打下来的阴影差点让婉清觉得是自己的黑眼圈，皮肤还算白皙，应该算是21岁正常的状态吧。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目光落到了墙上那张他们的合照上，明亮而干净，不知过了多久，丁汀走进来摸了摸婉清的头，“怎么啦，发什么呆。”婉清转过头来，看着丁汀，“没什么，快走。”她自然的挽着丁汀的胳膊，向店门走去。门前街道的人汇聚的越来越多，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婉清和丁汀被卷入人群，被迫向那个方向走去。人很多，很快，两个人被分开，婉清有点慌张的回头看向丁汀，目光还没来得及相遇就被人潮打断。渐渐的，队伍行进的越来越慢，噪声也越来越大，婉清心里也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突然，随着一声枪响，前面的人群开始分散，向四面八方涌去。婉清此时又被动的往店的方向走去。很多人摔倒，但更多的人顾不得地上的坎坷，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婉清看到地上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立马拨开人群，向孩子的方向奋力走去，刚把孩子抱起来，身后被一个人狠狠的推了一把，连带着孩子瞬间失去方向，慌乱的瞬间，婉清只能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几秒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傻瓜，要我救你几次？”丁汀接过孩子，拉起婉清的手，向广场的方向逆流而去。“喂！你的方向反了。”婉清焦急的大喊，“听话，跟着我走。”丁汀来不及解释了。果然，没过多久，临近广场的人流渐渐变少。丁汀松了一口气，让婉清坐在广场中央的坐台上，孩子还在惊吓之中，“宝贝，别哭了，等下姐姐带你找妈妈。”不顾自己的慌乱，婉清急着安慰孩子。人群散尽之后，偌大的广场留下了他们三个人，还有几个维持秩序的保安。“下次无论去哪，都要紧紧拉着我，知道吗？”丁汀带着有点责怪的语气说着，日上杆头，婉清抱着孩子找到了他的妈妈后，疲惫的往店里走去，不经意的目光扫到丁汀手上鲜红的血迹，“你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婉清看了看丁汀手上的伤口，急忙拉他回店里，“你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你呢？”丁汀似笑非笑，乖乖的跟着婉清回去。“下次要小心一点，受伤了要早点说。”婉清绑好最后一道胶带，抬头看着丁汀说。“还不是为了找你，我担心你嘛。”有点撒娇的语气 瞬间融化了婉清的心，太阳开始松懈，慢慢的向西边划去。慵懒的风带来暧昧的气氛，笼罩在两个人的周围。一瞬间的事，不需要淡化的过程，事情与氛围总是琢磨不透。

五

风吹清婉，水流清澈。阳光搭着紫藤花架，初春的风景，全都被渲染成温暖的颜色。换上春装的婉清，站在店门口，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享受的沐浴着难得的暖阳。丁汀刚好到店里，自然的走向阳光下的女孩，展开双臂，抱住这难得的好光景。婉清突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警觉的睁开双眼，光晕下勾勒出丁汀高大的身影。“是有长高了吗？”婉清后退一步，仔细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孩，发梢镀上浅浅的棕色，神色温柔，引人沉醉。淡水的街头，阳光斜照着店铺里零乱的花圃。“婉清？”丁汀轻声唤着出神的婉清。“老板 来买点零食。”此时，店铺里走进一个说着一口生疏中文的老外。婉清终于回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热情。丁汀帮忙拿零食，婉清负责结账，两个人默契无比。“你很幸运，有一个能干的老婆。”外国人对着婉清竖起了大拇指。“不是不是，误会了”婉清连忙否认，却掩饰不住脸颊上的羞涩。丁汀热情的送走客人，斜靠在柜台撑着头打量着算账的婉清，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在面前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丁汀鬼使神差的走过去，轻轻拢起婉清的碎发，女孩惊讶的抬起头，四目相对，让丁汀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已经闯进他的生活很久了。像一头跌跌撞撞的小鹿，一步步撞在他的心口。这个世界总是美好的，但再多的道理，都不及你一句故事撩人。

六

纯粹的天空，像一张透明的糖纸，阳光斑驳，微风歌唱。“我去那边拿下快递。”丁汀说完便匆匆忙忙的走了。没多久，坐着店里看杂志的婉清觉得眼前的光被遮住，抬起头的过程发现，面前这个一身黑的陌生男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婉清忙站起身，“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吗？”强装镇定的礼貌询问着。“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给我拿一点！”换来的确实极其不客气的语气。“您好，您的物品请拿好，一共是8美金。”婉清依然保持着作为商人最基本的礼貌。“钱？我没带，下次再付吧。”话音未落，婉清手里的零食就被粗暴的拿走。“喂，你等一下，我们都是要先付钱的。”婉清连忙追上去，陌生男子突然抓住婉清的手腕，凶狠狠的看着她，“别废话，不然你很麻烦。”就在这时，没错，丁汀回来了，一个前踢腿就让男子扑倒在地，“下次放尊重点，快走，不然我叫保安了。”丁汀用手臂护住婉清，冷冷的说到。等到那个人狼狈跑开之后，丁汀紧张的检查着婉清的安全“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手腕还疼吗？”婉清看着面前紧张的男孩子，欣慰的笑起来，张开双臂环住丁汀的脖子，“谢谢你呀，丁汀，每次都是我的大英雄。”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了的丁汀反应过来以后，宠溺的揉了揉婉清头发，“因为你太笨了，你看，没有我你可怎么办？”那是婉清第一次觉得这个男孩已是生命不可或缺。

七

初春，柳叶抽出细嫩的新叶，万物生长。可是在婉清看来，眼前的一切美好却因丁汀消失的五天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一个人的消失是怎样的意义呢？像一艘船沉入海底，悄无声息。一次分离，数次分离，才牵扯出无数缠缠绵绵的情丝。是喜欢吗？丁汀。婉清撑着头坐在店里的吧台上，思绪却早已飘远。过了许久，婉清无力的拿起手机，最终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为什么还不出现。滴-滴-滴....“喂？”是熟悉的声音，让婉清不禁鼻头一酸。“你去哪儿了？”忍住这几天复杂的情绪，只说出了这句话。“乖，回头看看。”低沉有力的男声像极了他们初次遇见时黑夜里带来的安全感。回过头来，门口站着的晕着一层光圈的男孩子，纯粹干净的男孩子，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吗？“来，婉清。”他轻声唤道。走近才看清楚，丁汀手心里的是一颗玲珑剔透的琥珀，安静的躺在阳光下。“千万年前，一个小虫爬行在馥郁的原始森林里，于是，一棵松树等待了许久，用它多年心血凝聚成一滴纯粹的松脂。滴下来，落下来，扑下来，把小虫包围，定格了它瞬间的姿态。千万年后，松脂守护着原始的生命，顽固的把它带到了现代。延续了它生命的价值。琥珀的光，你知道吗，那是多少个生命终止的遗憾。婉清，我像想琥珀的光一样，照亮你，把那些生命中的遗憾，一一变成惊喜，说给你听。”丁汀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婉清的心里，这些天的焦急，委屈，这一刻的欣慰，惊喜，全都变成一滴滴的泪水，晶莹剔透。他们的相爱，自然而然的穿过层层叠叠的光阴，接续了生命的悠长。

八

甜蜜的日子总是匆匆。岁月的风不总是和煦。它们总还记得，那是怎样一段艰难的时光。就像，你曾在货架上煞有介事的挑选了一只几近透明的玻璃杯，在灯光的摇晃下闪闪发光。回到家却不知该如何安放，苦恼间仿佛觉得它并没有那么诱人。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 婉清一气之下跑出店里，头脑昏沉的她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到了哪里，天色渐晚，笼罩着颓废的气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所依靠的，不就是彼此吗？有些阴沉的天空，让婉清喘不过气来。某种不祥的预感，让婉清踉踉跄跄的往店的方向走，脚步沉重。丁汀，你还好吗？时间滴滴答答，一分一秒流过，天色完全黑下来，给一切镀上悲伤的色彩，像是某种心灵感应，婉清止不住的加快了脚步，丁汀，丁汀。路冗且长，像是一条生命的暗河，其间是一片灰暗，亦或是无底深渊。远远的，街道，店里，围了许多人，乌压压的人头，让婉清的大脑嗡嗡作响。“让开，快让开。”婉清无意识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最前面的时候，却没有了丁汀的身影，“您好，店里的男生呢？他在哪？”婉清抓住店里留下的些许警察，医生。嘴里发出的英文字母变成一把把利刃，狠狠的插入婉清的心里.....您好，病人姓名丁汀，查属先天性心脏病突发，已送往医院，但...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了.....耳鸣，突如其来的恶兆，猝不及防，让婉清瘫坐在地，这么久，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她从不知道。“医生，麻烦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带我去医院可以吗？”婉清用尽最后的理智，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丁汀的脸。“不好意思，病人家属已陪同，并叮嘱不许外人探视。”像松开了最后一根稻草，婉清失去了所有力气，相爱总有一次分离，结果无数次分离。丁汀，丁汀。

九

浮生无事，岁月呀，这么多年来，终是不复相见。时间，它能改变一切，也能保留一切。许多年后的叶婉清，还在经营着那一家零食店，守着自己小小的梦，而那个缚住她前半生的人，谁都没再提起。照片被尘封了起来，那颗琥珀，确是遗憾。那个年少活泼的女孩子，如今的眼神里满是清冷，保持着最遥远的距离。清晨，加利福尼亚的冬天，寒气逼人。天蒙蒙亮，隐约中，店门口坐着一个蜷缩着的男孩子。婉清警觉的走近，轻声问“.What's wrong with you？”闻声抬起头的男孩子，让婉清一时说不出话来，藏在心底最隐蔽的疼痛，瞬间被撕扯出来。那是一张和丁汀一模一样的脸，在婉清看来，那就是她的丁汀啊，“丁汀，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婉清颤抖着问。“我叫陆光添。”男孩子发出声音的那一刻，狠狠的给婉清泼了一桶冷水，那不是属于丁汀低沉有力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孩子充满活力的声线。带他进了店里，婉清倒了一杯茶，又拿出了些许零食。“我被朋友骗来这里，他们拿走了我的钱，我不知道该干嘛”男孩子边狼吞虎咽边说到。“别急，慢慢吃。怎么不回家呢？”婉清还是没从丁汀的模样中脱离出来，“我没有家，”男孩子咽下最后一口饭，平静的说出几个字，对上婉清的眼神。婉清的心像是漏了一拍，这么多年，她终究没忘掉，她的丁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