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安好》（五十六）替死

“我想知道映月的替死代生，是她之意？还是傅家施予她……？”傅一明颤颤栗栗地问。“……还是傅家施予她的被迫……”

傅老夫人听到眼前的爱儿，这般问，心里像被措手不及打翻掉的颜料匣子，各色互相浸润，混合为一滩，看不清什么颜色当是什么颜色。而又混淆一团，难以分别。

“儿啊！你是这样看待为娘的……”傅老夫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扶着桌沿以支撑她年迈的身躯。

“娘……孩儿并非其他不敬娘的意思，孩儿只是想知道当年的实情，究竟是如何？！”傅一明跪于地。他心里进退两难的矛盾，纠缠不清。

他确是想知道，爱妻江映月到底是经受怎样历程，令她不顾襁褓之中的婴儿，硬是弃了志儿，去救生傅家的一条亡魂。

傅一明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可他又在问出口后，后悔不已。如若是母亲之意，迫了江映月。他生为傅家的儿孙，怎能面对眼前已是伤心欲绝的母亲？

六亲不认，大义灭亲吗？

他不能！

他不愿！

他做不到！

但又怎样忍心让江映月含冤莫白呢。

纠结，纠缠，混乱不清。

“既然你想探究当年之事发，我就如实讲给你听。我不说，以你性格，隐忍，但绝不会罢休。”傅老夫人镇定了神色。

这一幕回到五年前的寒冬。

那一年，寒冬来得特别快。中秋刚过，寒潮便卷土而来。

除了透心的冷意，大雪还是一场紧接着一场地下。无休止地一直从天明下到黑夜。连夜里仍在马不停蹄地照旧下不断。

“变天了……”傅老夫人愁容满面。

就几日前，傅一明在回傅府途中，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刚开始，以为只是累了，但接连两日都不见清醒。傅府上下，急得像烧开的热粥，剧烈地扑腾翻腾。

傅老夫人差遣老管家，请了各地名医前来诊症。大夫们看了，大多不明所以然地摇摇头，各有诸多说法。

傅一明连续昏睡十几天，各路名医，最后也没会诊商讨出什么来。倒是，各持己见，说法不一。吵得简直像直接打翻了那锅热腾得铺开来的粥。

粥洒一地，谁也没占着。

索性，各自散去。

傅老夫人就用名医们的药方，试图医治傅一明。但是傅一明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傅老夫人清楚得记得，当最后一位大夫离开时，傅老夫人拉着大夫衣袖，焦急地问，儿子何时能够醒来？

只见那大夫神情黯然，说到：“难说……说不好……”

“怎样的难说法？”傅老夫人再问。

大夫捋捋胡子，想是能捋出个通顺来。但怎么捋，胡子长了，总少不了打个结，黏糊黏糊的。

大夫说：“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至于数年是多少年？老夫心里确实没有底。不敢轻意打发您老夫人啊。”

“我孩儿，没救了吗？”

“看天意造化。老夫尽力了。也请傅老夫人不要再为难老夫了。”说着，大夫辞别傅府。

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飘去，也带走傅老夫人的魂魄。傅老夫人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江映月，刚产下志儿，出了月子不久。她每日每夜守在傅一明的床边，除了哭，还是哭。也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生生把自己哭成泪人儿。

傅老夫人看在眼里，也实计可施。

再后来，突然有一天，傅府来了一个江湖术士。在傅家，施法祛魔三天三夜。临走前，江湖术士密密向傅老夫人透露一个江湖传术。

“我没想到，还真有‘替死代生’之术。傅家早先祖上也有类似传闻，可我并不十分相信。当江湖术士再提及，我也想着如何救你……”傅老夫人说。她已是平静许多。

“用映月的命，换得我的命？”傅一明泣声道。

“我并没有打算牺牲映月，只是我和术士的讲话，被门外的映月听到了。她回到房中，便是做下那个选择。”傅老夫人的眼神里，透露着对江映月这个儿媳无尽的疼惜。

“映月是我傅家的好媳妇，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会记住她，都会感谢她为傅家所做的一切。”

“可我就背负着愧疚……苟且偷生。”傅一明惨白的脸，惨痛的心。

“明儿，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你得好好活下去。为映月，为志儿，为傅家，也为你自己……”傅老夫人扶起儿子。

傅一明颤颤巍巍，身不由己。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非常的累了。

无尽的愧疚，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将他重重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