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白羽
1
醉之指着一张样片，兴奋地对浅也说：“我们也照一张吧！”
浅也一向温和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对站在摄影摊前的老板说：“您好，我们拍这张。”
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叔，一边热情地递给他们两副拍照需要用到的面具，一边夸赞道：“又是一对儿俊男靓女啊！选这造型的年轻小情侣最多了！”
老板娘本想附和，但当她从摊子后面走出，看到浅也的刹那，却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表情有一丝尴尬。
她转而说起了面具：“这白凤凰面具都是我们自己画的，别的地儿可买不到！”
醉之闻言，仔细端详手中的半张白凤凰面具：纤长上扬似秋波荡漾的眼眸；周围是用金色勾勒出的妩媚动人的纹路；娇俏的小白鼻子；还有耳处甩开的柔软飘逸的羽毛……
虽然这里是以白凤凰传闻而扬名万里的景点，白凤凰面具数不胜数，但做得如此精细逼真的，确实不多。
醉之欢欣雀跃地拿起手机，对着面具照了几张，又摆弄了一阵，接着把面具和随身的小包一同塞进浅也怀里，对他说：“我先去趟洗手间，你等我一下。”
浅也点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洗手间门口。
2
老板娘让浅也先预付了摄影费，随后眯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挺厉害啊！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
大叔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啥意思？”
老板娘冷冷一笑，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把钱塞进包里，才继续道：“说你记性差你还不乐意，你忘了？这样片上的帅小伙，就是他。”
大叔惊讶地大张嘴，恍悟地一拍大腿，对浅也说：“我就说看你老眼熟了！”
因为照片中的两人皆带着面具，所以大叔一时没想起来。
大叔拿起样片和浅也仔细对比，只见没有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简直是一模一样。
“还有什么可比的？我怎么可能看错？”老板娘一把抢过大叔手中的样片，放回原位，对于他不信任自己的眼力有些恼。
老板娘随手拿起一把白色羽毛扇摇晃起来，对浅也说：“小伙子啊，不怕你不爱听，这男人不能太花心。刚才那姑娘又漂亮又水灵，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一直一言未发的浅也低垂眼帘，修长的玉指温情款款地抚摸过手中的面具，沉声道：“我忘不了她。”
“谁？”大叔掏了掏耳朵。
“还能有谁？”老板娘用扇子打在大叔头顶，“样片上那姑娘呗。”
老板娘蹙了眉，不太想给他们拍照了。但是已经收下的钱，她是说什么都不会退的。
3
尴尬的空气凝结了许久，醉之才蹦哒着回来，她接回自己的包，半解释半开玩笑地说：“女厕人太多了！还是你们男生幸福，上厕所都不用排队！”
浅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她的说法很可爱，便满眼笑意地抿了抿嘴唇。
“小姑娘，你知道白凤凰的故事吧？”老板娘看不过去，打断了他们。
醉之点点头，“相传在这片山林里，有一种身似白色凤凰的鸟类，可以预知万物的死亡。但他们自己却是以轮回转世的方式不断重生，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老板娘补充道：“雄为凤，雌为凰，他们生生世世，只有一位固定的伴侣。每一世轮回，他们都会消除前世记忆，重新寻回彼此。”
多么梦幻的爱情故事！这是醉之先前所不知道的，一时间入了神。
老板娘见她上钩了，满意地继续道：“白凤凰无穷尽的转世中，有一定的几率以其他形态出现，比如人类。我们眼见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白凤凰的转世。比如你我，比如这位小伙，再比如我的傻老公……但是！”
老板娘话锋一转，吊足了醉之胃口。她换上一副神秘的口吻：“在这神圣之地，可以定格时间的照片，对本应翱翔于时间之外的白凤凰来说，是一种诅咒。如果你就是白凰，而他是白凤，那么你们的这一世，就会在不久后死亡。”
大叔诧异地看向自家媳妇，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样一番哄小孩子的话，来骗客人。难道不想做生意了吗？
然而醉之却信以为真，她抖掉浑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把自己的面具和浅也的面具放回原位，“那我们不拍了！”
大叔再一次不可置信地大张嘴，“这种鬼话……”说到一半，便被老板娘狠狠捂住嘴。
4
半日的游玩在平淡无奇中度过。
“谢谢你送我回家。”醉之在门口转过身，与浅也相对。
很奇怪，一股畏惧之感由心而生，她竟不太敢回自己的家。
浅也的一对星眸，依然映着万千温柔，他问道：“你相信老板娘所言吗？”
醉之嘟着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太玄乎了。”
浅也微笑着说：“快回家吧。”
醉之不舍地和浅也道了‘再见’，生怕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见。
5
醉之将窗帘拉开一道缝，确认浅也走远后，她坐回沙发上，望着自己今天背的包一阵发呆。
墙上的时钟无情地‘嘀嗒嘀嗒’作响，似是对她的催促。
醉之深吸口气，早已冰冷的双手缓慢地靠近背包，拿出了手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做了一件极度可耻的事情。
她怎会看不出，那张样片上的男生是浅也？又怎会不知道，他旁边的女生，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雨漫？
样片中，他们身后，还站着一脸阴郁的山蒙。
雨漫和班里其他同学谈论与浅也、山蒙的那次游玩，正好被醉之听见，于是醉之特意选择了相同的地点。
醉之在摄影摊前，忽然说去洗手间，其实只是借口。
她把手机调成了录音模式，塞进了包里，递给浅也。
她有预感，摄影摊的老板老板娘一定会和浅也谈论起样片里的女孩。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然而，当醉之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播放键时，她却鬼使神差地移向了删除键。
有些事情，即使知道真相又能怎样？真的从此再不与他相见吗？如果可以放弃他，她又怎会不需回报地追逐他多年……
不听也罢，徒增烦恼而已。
6
醉之从乍现的白光和一片哭喊中惊醒，她怔怔地抬手抹了把脸，竟全是水痕。
“睡的够实在的，做梦都梦哭了。”不悦的调侃声从不远处的讲台上传来。
随后是周围同学们极力克制的笑声。
“醉之，来回答下我刚才的问题。”老师拍了拍黑板。
坐在醉之前面的雨漫偷偷在本上写了答案，醉之不假思索地大声念了出来：“Peace wall……”
雨漫身边的山蒙已经捂住肚子，憋笑憋得辛苦。
醉之立即闭了嘴，她扫了眼最后一个单词：found.
合起来就是‘Peace wall found’，屁是我放的？
原来雨漫不是在好心帮她，而是要让她出洋相。
下课后，雨漫挂着一脸无害的笑容回过头，问醉之：“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醉之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搂着她的山蒙，反问：“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就在我们和浅也去白凤凰林游玩那天。”雨漫大方地说。
“那浅也呢？”醉之脱口而出：“既然你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和浅也照相？”
雨漫毫不遮掩地说：“我喜欢山蒙，就用浅也让山蒙吃醋，结果这家伙真的当天就和我表白了！”
“你利用浅也？！”听到这里，醉之替浅也道不平，拍了拍桌子，“浅也那么喜欢你，你竟然利用他？”
雨漫摊开手，不在乎地说：“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乐意被我利用。”说着，又把矛头指向醉之，“就像你，即使知道浅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不还是一直上赶着追他。”
面对雨漫说出的锋利的事实，醉之无可辩解，最后她只落寞地自言自语一句：“以后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上赶着追他了。从今往后，她要和他保持距离。
7
醉之又做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同样的哭喊，同样的白光，她的双手，同样满是鲜血……那是死在她的面前的浅也的血……
冰冷、刺目，牵动着她每一根神经。
她愈发不敢入睡，只有给浅也发去语音，听到他的声音方能安稳。
过去的二十多年，让醉之自知，她的预感很准。这一次，为了不让那发生在梦中的、不安的预感变成现实，她决定从此不再和浅也近距离接触。
只隔空聊天，不面对面说话，希望那恐怖场景可以因此被破解，不会成真。
8
醉之在周末，又来到了白凤凰林。
她找到上次的摄影摊，却发现换了老板。
“美女，照相吗？”这次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妈，全无之前老板娘的风韵，却显得很亲和。
大妈热切地把样片递给醉之看。
醉之疑惑地问：“之前的老板老板娘呢？”
大妈笑着说：“他们前几天突然说要转卖摊子，因为这里生意一直很好，我就给包下来了。他们也没说原因，只留下了这么几根白羽毛。”
醉之凝视那几根白羽毛，很像那一日老板娘用的扇子上的羽毛。
看似普通，实则在阳光下隐匿着绚烂的光彩。
醉之说：“我可以把这几根羽毛买下来吗？”
大妈先是欣喜，继而有些过意不去地说：“要不这样，我给你照几张相，完事把这羽毛送你。”
醉之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9
在这神圣之地，可以定格时间的照片，对本应翱翔于时间之外的白凤凰来说，是一种诅咒。你们的这一世，就会在不久后死亡……
前任老板娘的话萦绕耳际，让拿着照片的醉之不踏实之余，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白凤凰林的确是神圣之地，来这里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起美好却荒谬的传闻。
一阵震耳的音乐声响起，醉之一边接电话，一边把照片往口袋里塞。
“雨漫说你去白凤凰林了？”电话里传来浅也温暖关切的声音。
“雨漫那个大嘴巴。”醉之和雨漫的关系很奇怪，互相捉弄敌对，却又从未真正讨厌过对方。
“我来找你，你现在在什么位置？”浅也的声音从关切变为一丝急切。
醉之近日，因为总是在做的那场噩梦，从而逃避着浅也。但如今听到浅也主动要来找她，立即心花怒放，“我就在……”
“我看到你了！醉之你……”
因为照片过于宽大，醉之一直没能塞进口袋里，此时照片忽然从她手中滑落，铺在马路中央。
醉之下意识去捡，却忘记了周遭的路况。
刹那间，白光乍现。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与路人的尖叫声，一个身影飞扑而来，奋力将她推离。
鲜血……同梦中一般鲜艳的红色，从浅也的胸膛四散开来。
10
“浅也！咱俩互帮互助怎么样？”雨漫指了指一对面具，“跟我拍张合影。”
浅也摇头笑道：“你们俩简直是对冤家。”
“山蒙在情感上缺根筋，不刺激刺激他，他就永远搞不懂自己的心！”
“好，就拍一张。”浅也接过面具，笑着嘱咐道：“男女授受不亲，可不要肢体触碰。”
“事儿真多！你以为我乐意碰你？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醉之惊天地泣鬼神的痴情。”
两人照完照片，雨漫不禁说道：“回头我也可以刺激刺激醉之，让她以为你喜欢我，她应该就不会对你死缠烂打了。”
浅也微微蹙眉，他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醉之会伤心。”
雨漫抬高了音调：“你到底是想和她在一起还是不想和她在一起？”
浅也面露沉重而为难的悲悯，“我只是……不想她伤心。”
雨漫无语地叹了口气，“我说你，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吧？预知死亡这种事在很多电影里都出现过，但事实证明，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
浅也微笑着回绝了她的提议。
他知道，他的死亡就是如此时此刻这般——为了挽救醉之的生命。
所以他从来无畏死亡，令他畏惧的，是醉之悲伤至极的泪水。
他一直有意地疏远着醉之，甚至在上次与醉之来白凤凰林时，在知道她录音后，特意说出忘不了雨漫那种胡话。
不知道醉之有没有当真……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听吧……
浅也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醉之哭喊着，握住了他的手，他想回握住她，却终究，无力地垂下。
11
醉之的哭喊，与梦中的如出一辙。
但她不知道，她预知的，是她的死亡。
就在此时，又是一束刺眼的白光划过——
她的眼前，也陷入万籁俱寂的黑暗。
而她和浅也的手，依然于此世相依。
12
在无人踏入的白凤凰林深处，一对白凤凰围着瀑布嬉笑。
白凰对白凤说：“我听说漫漫和蒙蒙这一世转世成了人类！”
“小心！”白凤飞速绕到白凰身后，帮她挡住身后尖锐的石块。
他好笑地磨蹭着她的额头，“说不定我们的上一世，也是人类。”
白凰摊开羽翼，“据说转世成人类，只能预知自己的死亡。不能知道你的下场，会让我很不安。”
“我想你一定是能知道我的下场的。”白凤笃定地说。
话中含义是：我一定会死你之前，因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出事。
白凰觉得这话在理，她笑着钻进了白凤的怀里，尽情享受他给予的无止境的宠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