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下雪了吗？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六期主题是：南方来信（1）寄信人
“你那里下雪了吗？”
那是一封来自南方的信，写信人是一个男生。
初三时，他来我们中学读书。
他学习努力，成绩好，老师对他很重视。
他是南方人，说话有口音，本地男生有些欺生。学他说话，找他别扭。
他很有个性，虽形单影只，却一点不惧怕。他的脾气和他挺直的身形一样僵硬、倔强。
一个晚自习，他们竟然动起了手。
老师不在，我作为团支书，和班长一起拉架，我们俩都是女生，拉不住，就只好站在他们中间，冒着挨打的危险。他们还算理智，被迫停止了战争。
我和班长分头做工作，我负责和他谈。
他虽有口音，却谈吐文雅，性情孤僻，但心胸宽广。表示不和同学计较，只要不再找他麻烦。
最后，他对我说谢谢。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光。只是，我没有细想那光是什么。
眨眼之间，就到了中考前模拟。
他学年第一，比第二名的我高出二十多分。老师对他更是寄予厚望，说他能轻松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然而，看着万里晴空，却顷刻间暴雨骤下。
那天，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突然敲门，把他叫出去。很快，他回来收拾书包，眼眶红红的。
他走了半个月，还没有回来。老师带着我和班长一起去找他。在村口，一个人用手一指，说：“走到头，最矮的那个土房就是。”
走进院子，门敞开着，屋内传出来哼哼的病痛声。
老师敲了敲房门，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屋。
室外阳光耀眼，室内却是阴暗潮湿。还有一丝霉味儿。
土炕上躺着一个奶奶。见来人，强撑着坐起，一边咳一边问：“你们找谁呀？”
老师说：“您好，我是刘洋的老师。”
奶奶咳一声，说：“老师，快坐。刘洋和他爷去地里干活，一会就能回来。你找他有事儿啊？”
老师说：“孩子半个月没上学，我过来看看。”
奶奶叹口气：“他爸没了，我们老两口供不起他呀。”
老师问：“孩子妈妈呢？”
奶奶说：“哎……这孩子命苦，早在他小时候，他妈就得病，没了。”
老师很惊愕。
奶奶又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爱读书，以前太困难，交不起学费，就送去关里他堂叔那读书，他堂叔是老师，不用交学费。今年要考学才回来。可是，没想到，他爸又在这节骨眼儿上没了。咳咳……真供不起了。”老奶奶边说边咳。
老师说：“您先躺下休息，我们在这儿等。”
我俩征求老师同意后，帮着收拾屋子。
我找一块抹布擦桌子。
桌上有很多书，虽然都很旧，但是摆放整齐。有他的课本，还有几本小说，很旧，应该是常翻看的缘故。
我看到红楼梦放在最外边，书中夹着一片树叶，树叶露出带着叶梗的一部分。
打开书，叶片被压得很平整，纹理清晰。叶片上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褪色。我拿起，轻轻转动叶片，看清了上面的字：“我的命还不如贾芸！”我的心头一颤。
就在这时，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
他和他爷爷回来了。我连忙把那枚别致的书签照原样放好。
他胳膊上戴着一块黑布，上面用白色线缝制了“孝”字。本就比较清瘦的他看起来更瘦了。
看到我们，他有些吃惊，简单招呼之后，就是沉默。
他爷爷很局促，客气地打招呼，让老师坐。一边忙着倒水喝，一边让他带我们去园子摘果子吃。
我借机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他迟疑地说：“我应该，是，不能回学校了。”
我们都沉默了。
安慰他吗？好像没有什么价值。鞭策他吗？生活已经给了他太多鞭子。
无心摘水果吃，我们走出园子，老师正和他爷爷告别。
校长在周一升旗仪式上介绍了他家情况。并说：“我们不能看着这样优秀的同学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我们要帮他！”学校组织为他捐款，减免学费。
他再次踏进教室时，身姿不再如以前笔直挺拔。清瘦的脸上又多了抑郁之色。
他学习更加刻苦，班级杂务，他总抢着干。
如果，一切就这样也好。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一个月后，我们刚吃过晚饭。突然，门口有人喊他：“快回家，你爷不行了。”他飞奔出去，什么也没拿。
不久，他再次出现，胳膊上戴着一块缀了红布条的黑布。他取了书包，站在讲台，向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句话没说，又走了。
我深为他遗憾。
意料之外，中考时又见到他，平静、坚定。他又是第一名。
为了免学费，他报了师范学校。他是带着奶奶一起去上学的。
彼时，我们各奔东西。
高一开学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邮戳是江苏的。
打开信封，淡蓝色的信纸，有风骨的字迹。
“你那里下雪了吗？”是那封信的开头。
“面对孤独你怕不怕？”是那封信的结尾。
我看着窗外，一片片雪花飘然而下，落满了整个世界。几只麻雀围在一块儿啄着什么，仿佛是一幅唯美的水墨丹青。
折好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再把它夹在我最喜欢的那本书里。
我拿着一张白纸，走进雪里，仰起脸，迎着雪花，感受一片片冰凉。雪花在脸上化了，散了。雪花落在纸上，慢慢地化了。
回到教室，我用那张落了雪花的纸给他回信。
第一句：“我这里下雪了，雪花很大很大。”
最后一句：“雪花落在了信纸上，送给你。”
写好信，想装在他的来信里，周末去邮局买信封邮寄。
书还在，那封信不见了，遍寻不到。
没了地址，那封信成了我的自言自语。
此后，我们杳无音讯，千里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