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母亲

从来没见过母亲跳舞的样子。我只见过母亲干活，没日没夜地干农活，负重前行。我只见过母亲帮我带孩子，哄孩子，任劳任怨。我只见过母亲帮弟弟带孩子，忍辱负重。我见过母亲受了委屈，泪流满面哭诉的样子。我见过母亲面对生活的沉重，沉溺赌博逃避问题的样子。

我从来都没看见过母亲跳舞、自信洒脱的样子。什么时候我们都忘了，母亲年轻时曾经也是一名活泼的少女，爱唱爱跳。我见过母亲喝过一点小酒谈笑风生的可爱的样子，我见过她做完家务后，一板一眼唱一段小戏的得意。闲暇的时候，母亲跟我说过，她小时候爱唱爱跳，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跟在老师后面排练样榜戏，老师经常夸她跳得好。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她就辍学回家了。

她跟哥哥吵架，哥哥扔了她的书，就随手一扔，扔到了阁楼上，家里没有梯子，找不到书，她就从此没有上学。这成了她一生的遗憾。有一段时间，村里办夜校，开了个扫盲班，母亲上夜校时她孜孜不倦地学习，每天我放学回来，她都捧着书本让我教她认字。她一字一顿地念着，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生怕刚学会的字忘了。母亲可比现在的小学生认真多了，她多么渴求学文化学知识。母亲常对我说，一定要好好读书，有文化，有知识，多让人羡慕啊！

我读初三那一年，没考到高中，落榜回家了。两手空空，我心里非常难过。那时候家里很穷，上补习班复读一年需要三百块钱学费。父亲已经帮我联系了一家云母厂，要我到厂里做小工，母亲问我想不想再念书，我知道家里艰难，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母亲到处借钱，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三百块钱，让我补习。我揣着三百元，咬着牙开始了复读的苦读生涯。而母亲，每天都要打草绳，卖草绳艰难还债。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她在后院小房子里打草绳，那是一种沉重的机器，需要坐在凳子上双脚踩动底板，旋转起笨重的机器，双手还要不停地添草。动作不仅要协调，还要非常吃力。抽草、添草，灰尘满天。一天起早贪黑地打，大概只能打六七饼草绳，一饼大概能卖一块五毛钱。我打过几次，不到半小时就累得喘不过气。

母亲没日没夜地奋战，每天放学回来，我都看到她累得脸色苍白，靠在墙上无力地喘气。那时候我心疼如刀绞，发誓要努力读书，将来报答母亲。

我见过母亲趴在外公的坟头嘤嘤哭泣的伤心。外婆早逝，母亲是家中长女，母亲体贴外公辛苦，脏活累活什么都做，特别能吃苦耐劳。她要帮哥哥娶媳妇，挣了钱，全都交给外公。自己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也顾不上给自己买一件漂亮的衣服，母亲似乎生来就不爱打扮，不会打扮。可是哪个女人不爱美呢？母亲只是顾不上罢了。

我喜欢看她笑，看她快乐地发自内心微笑。清明节大舅和表姐回来了，她们带着母亲参加家族聚会，母亲和她的表姐妹们尽情玩耍，她们一起吃饭，一起跳舞，看到母亲跳舞，样子虽然不是很灵活，也不像别人那样妖娆多姿，但母亲的笑容是灿烂的。

想起汪国真的诗：我们爱母亲，却和母亲爱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爱是溪流，母亲的爱是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