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悠长

砂锅的盖子，被热气顶着不停地颤动，锅里的肉香从缝隙中溜出来，在厨房以及家里的各个角落飘动。我看看时间，牛肉已经用文火慢炖了一个小时。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拿起刀，把削皮后的土豆剜成大小差不多的块儿，胡萝卜也一样。然后，打开锅盖，黄色的土豆，橙色的胡萝卜很快就融进了酽酽的肉汤里。

盘子里放着洗好的香菜，翠绿的叶子脉络分明，我的目光落在上面，心神沿着不规则的纵纵横横游走，越来越快，越来越远。

昨天中午，我的手机收到短信息：请到小区南门蜂巢取件，取件码xxxxxx【中国邮政】。咦，这段时间我根本没在网上购物，而且物流怎么还是邮政了呢？

打开存件柜门，没有包装箱，只有一个大信封。寄件人的地址是C洲，收信人一栏是我的名字，最吸引人的是“BY AIR MAIL”。国外的？我反反正正地看了又看，猜测，都不知从何处起。

回到家，又端详了好一会，好奇心发挥作用，小心地打开，看到的是折成心形的信纸。按照折痕展开，第一时间印入眼帘的是：亲爱的四四！啊！这是大学寝室的排行，二十多年未见的称呼，我的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起转转。

重新把信纸放在桌上，用颤抖的手抚了抚，抹了一把眼睛，舒展飘逸的字迹，别无二家，是小八的！当时寝室年龄最小，和我关系最好的，毕业后却销声匿迹的那个川妹子。逐字逐句地读，眼泪噼里啪啦地落，用手背胡乱抹一下，接着读。信的末尾，两只卡哇伊的卡通动物是我俩的属相，滑稽的表情让我又开始笑。

节气意义上的春天和北方的实际气候不相关，入眼的景象仍然萧索。春夏秋冬是自然规律，我们要遵循的，人聚人散也是，必须要去适应的。看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干瘪树枝，我想着大学里我俩亲密无间的日子。

小八是无辣不欢，一丝丝都合不上这个节拍的，姐妹八个，只有我。周末，寝室里偷着开小灶，小八带来的腊肠让挂面变成了佳肴。她们都劝我，少吃一些，不然我在一边看着她们大快朵颐，太不厚道。我只吃了小八放在碗里的两根面条，一片腊肠，晚上胃病就发作。姐妹们吓坏了，小八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隔年的寒假结束，她回校，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这次带回来的腊肠，她提前让阿婆特意给我做了不辣的，味道也很好，可以尽情地享受。这次换我泪眼婆娑了。

小八对食堂的饭菜做了一个大调查，最后认为小窗口做的土豆炖牛肉最好吃。可等我们中午下课后去排队，太煎熬了，一周能吃到一次都是奢望。

有一次专业课上我被老师点名批评，情绪特别失落。小八拉着我说“咱们吃土豆炖牛肉去！”到食堂一看，菜还有，排队的人也多。小八把背包推给我，“去占座！”过了一会儿，她就乐呵呵地端着餐盘回来了。“来来来，唯美食可以解忧。”我俩吃得欢快，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回到寝室，老大问我：“今天的牛肉格外好吃吧！”

“当然！”我回答。

“小八真行！”

“嗯？”我愣住。

“她请排在最前面的同学吃的小炒！”

我惊住：小炒是食堂的特色，不能刷饭卡，而是像在餐馆里一样点餐，现金结算，价格颇高。

傻瓜小八！然后的情形都模糊了，我记得自己最后答应她：以后请她吃我亲手做的土豆炖牛肉。

毕业后我留在了大学所在城市，她回老家的行政单位。绿皮火车的车厢门口，我俩抱头大哭。然后，再没有然后，......

这么多年的经历她在信里几句话带过：因为个人原因辞职，和先生出国到C洲，两人现在做家族生意。之所以没联系我，她说害怕四四失望。社会的染缸，她没避过。善良、单纯，已经离她太远了。她知道我的生活很幸福，就更不敢来打扰。

她还说永远记得：知道妈妈出意外的那个晚上，四四陪着我，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大冷天，我半夜发烧，四四穿着睡衣和拖鞋，把我送到医院，却没忘记给我裹着毯子。

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小八还是那个傻瓜。我心里这么多年的怨怼被外面的风吹走了。越在乎，越怕。我又何尝不是呢！

土豆和牛肉的混合香味四溢，儿子问我是否可以开饭了。关火，我把砂锅放在餐桌上，盖子打开，黄色和橙色变得更深了，酱色的牛肉块上面沾着土豆沙，香菜放进去，颜色更好看了。夹起一块肉，软糯，唇齿留香。

厨房里的那些事，是我结婚后才熟悉起来的。我学做的第一道菜就是土豆炖牛肉，因为我和小八的约定。十多年前的网络远没有现在的便捷，听母亲讲了大概，我就自己实际操作。牛肉的切法，焯水是用冷水还是热水，爆锅时放调料的先后顺序、用量，我做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家人说可以了，我还觉得差点什么。

看着我和土豆牛肉较劲儿，家人不解。我说了小八的事情。家人说“是不是缺少气氛？当时你们在食堂。”我恍然，是对面坐着的人不对，没有人对菜进行品评，没有人抢着吃。如果不是突然收到小八的信，我是不会想起做这道菜的。

小八说会带着两个女儿回来。她提前预约四四做的土豆炖牛肉。

我们还能再见，是时间赠予的最好礼物。正青春，到不惑，我们的友谊像酒一样，在岁月的窗口散发着芬芳，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