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动人的情话

2023-02-27  本文已影响0人  东军

                文/东军

                    文/东军

    2月25日,我和小龙哥作伴又回了趟文登老家。

    距离上一次春节回去又过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越大、越害怕失去和懂得珍惜的缘故,人至中年,面对老家那两个和常年我离多聚少、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我的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悲伤。时间稍微一长没回去,心里就有些不安和想念。我知道,每过一天,我和这两个老人在这个世上共同生活的日子就少一天,且是永久地少了。

    父亲和母亲都是极具个性的人,他们的婚姻在我眼中并不幸福,两个人可以说吵了一辈子架,像两只永不停息战斗的刺猬。他们的吵,跟一般夫妻不一样,是真吵,是带刀、带枪、像对待战场上的敌人般的那种狠吵。

    “你快死!你死了我就轻松了,就解放了。”吵到狠处,母亲常会撂下这样一句狠话。

    “你妈心真狠,前两天吵架又说盼着我死。我已经70多岁了,在这个世上也活不多少天了,她的心愿很快就实现了……”父亲红着眼,一边用那只残疾的手擦着眼角,一边向我告状,表情委屈得像个孩子。如同我小时候向他告状一样。

    “我妈就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过一辈子了,您还不了解她吗?都是口头一时的气话,您就别当真了。”我哄着父亲,像哄孩子,心底有些发酸。

    其实这两年,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好多了,吵架次数明显少了,甚至有时看上去还有了幸福的模样。前一阵,全国人民都阳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也未能幸免。两位老人阳康以后,妹妹回家看望他们,给我发来的视频。视频里面,母亲在厨房边忙活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什么,父亲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远远地看着母亲,不反驳,一脸顺从的模样。妹妹发消息开心地说:感觉老爹对老妈好像越来越包容了,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了。我回复:是的。只有我心里清楚,这一点点改变,对他俩有多么不易,几乎消耗了他们的一生。

    父亲和母亲之间关系的根本改变,大约是从五六年前开始的。那一次,母亲和父亲之间又暴发了一次撕天裂地的争吵。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要和父亲离婚,然后回新疆老家跟她的母亲住,不再回来了。母亲态度很决绝,表示只是告知我,而不是征求我的同意。我听了心里很难过,但并不吃惊。因为“离婚”这个词,我已经从母亲口中听几十年了。但这一次,母亲是动真格的了,父亲空前的无奈和绝望,他瞪着一双湿润的浊眼对我说:“离就离吧,我老了,实在折腾不动了,随她去吧。其实我不怕她离,只怕她去新疆以后过不好……”

    那一次,父亲和母亲的婚最终没离成,原因是婚姻登记处不受理。因为他俩拿不出结婚证,他们是事实婚姻,就从没领过证。婚离不成,母亲很愤怒,打电话给我。我假装生气地给老家婚姻登记处打了个电话,质问他们为何不能办理。工作人员告诉我系统里没有两位老人的结婚记录,也没有“事实婚姻”的设计项,没法办离。要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先办结婚,然后再申请办离婚,这样就符合程序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他俩这一次又离不成了。果然,我把工作人员出的主意告诉母亲后,母亲更愤怒了,说:“我都不想和他过了,还和他结啥婚啊!有病啊!”父亲听了好像也很生气,轻飘飘地说了句“现在的政府机关太官僚、太不像话了”。一场风波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过去了。从此,我再未从母亲嘴里听她提“离婚”二字,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从那次事件后,居然神奇地一点点变好了。

    母亲和父亲最近的关系变化是上楼以后发生的。去年父亲搬上新楼,母亲一直不肯上去,仍住在等待拆迁的旧平房里。我询问原因,母亲说舍不得小狗。我知道母亲对狗的感情,家里这么多年先后养过好几条狗,每条狗和母亲都有极深的感情。用父亲的话讲,母亲对狗要比对他好多了。母亲对狗好是有原因的,不仅因为母亲是个重情之人,更是因为常年独居、性格孤僻的母亲身边朋友很少,几十年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狗,一直是她最忠诚的陪伴和守护者。尤其是如今养的这条小黑狗,特别温顺、通人性,母亲极喜欢它,照顾它很精心,像照顾孩子一样。

    上楼后小黑狗怎么办?这是母亲纠结的问题。母亲想把狗领上楼,父亲坚决不让,说狗就是狗,再好也是狗,实在不行就送人或干脆扔了吧,村里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母亲听了很生气,不理父亲,继续和狗住在平房。知道母亲的纠结后,我趁回家探望的空儿,劝说父亲同意把狗领上楼。父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找了一堆理由拒绝了我。于是我动起了心思,后来每次回家,我都开车把小黑狗专程接到新楼,跟它一起玩耍,父亲见了也不好反对。几次下来,尤其是春节这次回去,我把小黑狗再次领到楼上后,父亲终于不再撵它走了,默默地接受了小黑狗留在楼上这个现实。母亲终于如愿了。母亲如愿后父亲也如愿了,母亲安心地上了新楼。

    母亲搬到新楼后,和父亲起过一次争执,两人为此都给我打过电话。争执是因为母亲上楼后,想把原来旧房的电视闭路和座机电话也移上来。父亲不同意,理由是新楼已经有一份电视闭路了,没有必要花两份钱。座机也没必要保留,因为俩人都有手机。母亲则坚持要搬,理由是他跟父亲看电视节目看不到一块。手机她用着不方便,还是习惯用座机。我毫不犹豫地支持了母亲,打电话跟父亲说:“爹,这件事你就依着我妈吧,再安装个闭路和座机,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你就别算计了,这钱我来出,让我妈感到舒心才最重要的。”父亲听从了我的话,说这点钱不用你出,我有。电视闭路和座机移上楼后,父亲和母亲各玩各的,相安无事,关系进一步融洽了。这多少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父亲性格开朗幽默,母亲则沉默寡言,两人都比较好客,尤其喜欢我带来的朋友。上午11点,我到达了父亲和母亲居住的小区,跟往常一样,父亲早早就在楼下等候了。一行人搬着东西上了楼。一进门,小黑狗就摇着尾巴兴奋地往我身上扑。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开心地跟小龙哥打招呼。朴实憨厚的小龙哥早已成为他们的老朋友了。

    一会儿又来了一拨新客人,那是我的好友海荣夫妇及她的父母。他们一家人去南海新区看望上学的儿子(外孙),顺道来我家串个门。老人凑在一起有共同话语,气氛格外热闹。一会儿回忆过去的艰苦岁月,一会儿感叹当下生活的美好。酒过三巡,谈到兴处,曲伯伯举杯对父亲说:“老弟啊,这么好的生活,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好好享受,争取活到100岁啊。”

    “活100是不可能的,我今年已经78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村里和我岁数差不多的人已经走得没剩几个了,我也快了。”父亲摆着手说,话语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神伤。说完,父亲突然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说:“人老了对自己什么时候走心里是有数的,我感觉很准,也就剩三年了。”父亲伸出三个手指重重地点着。

    我心头一酸,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母亲,她显然也听见了父亲的话,把头扭向了偏离众人的一边。

    吃完饭,众人谈性仍浓。母亲到厨房收拾碗筷去了,父亲突然朝母亲的方向努了一下嘴,压低声音对众人说:“(她)以前吵架的时候,总骂我让我快点死。最近吵架改说法了,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跟谁去吵啊!’”

    说完,父亲自己哈哈笑起来,众人亦跟着笑。

    我没笑,心里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很感动。

    因为,这是我活了40多年,听到父亲和母亲之间最动人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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