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的一位破产工厂主:开滴滴后,终于能睡着觉了
人海中的一位破产工厂主:开滴滴后,终于能睡着觉了
其实上车后,说了5句话我就看出来了,疫情对他从前的事业和人生,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
因为他作为司机 ,对在路边占道让他难以通行的摆摊者,抱以充分的同情,他还说,如果不是去年放开了地摊经济,会有很多在疫情中失业的人无法谋生。
开滴滴前,他曾是一个印刷制品工厂的老板。
虽然“印刷厂”听着就是夕阳行业,不过我的认知还是过于片面了。比如说,不起眼的挂历印刷业务,曾占印刷厂收入的20%。90年代中期,台历挂历堪称暴利。深圳某运营商之前每年过年时会送出大量的精美台历。自2013年后的反腐后,这些订单就没有了,工厂的日子也越来越难。
去年9月,随着海外订单的萎靡,工厂彻底坚持不下去了。别人欠的钱,拿不回来,欠别人的钱,也还不上。昔日的老板,今天谋生的车,都是租来的。
以前我只知道中国的打印店被湖南老板“垄断”了,没想到连上游的印刷厂也都是湖南人的身影。2013年,他跟自家叔叔干这行,现在,叔叔已经50岁了,在深圳有两套房子,可以开始养老了。
听了这话,我小心翼翼但其实也有些狠心地问他,你……不会是把你深圳的房子卖了还债了吧? “当然”。
当下,他最后悔的事是早先他为了在深圳买房,卖了老家湖南县城的房子,这使得风波过后,他13岁的儿子,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
我突然就想到了日本90年代经济崩溃后,那些由于无法偿还债务,为了不拖累亲人,抛下孩子跳楼的人们。他比他们坚强得多,也比他们幸运得多。
或许,比倒闭和破产更可怕的,是在成熟的社会体系里丢掉了信用。没有信用就难以拿到贷款,更难以东山再起;更进一步说,不知道他卖车卖房尽力偿还债后,是否还是成了要被限制行为的”老赖“。好在,他们一家人尽力保住了他妻子的信用,一家人在一起努力,未来总还是有希望。
其实一开始我也在想,都13年了为什么还要入场去做印刷?这摆明了是夕阳行业呀。可是,一个人最终能在社会上达到什么位置,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原本所能看到的位置,他的家人都在做印刷且比较成功,他们家庭的人脉大概也都在印刷行业的上下游,他投身其中,自然而然,理所当然,或者说不做这个,如果没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又能体面地做什么呢? 再来,到18、19年,生意已经不好,他为什么不转行呢?同理,他已经在这个行业中成了一个小小的成功者,以自己的能力给家人在深圳安了家,工厂即使收入降低,也不至于运转不开,一个40来岁的人,转行谈何容易……
我试图安慰他。我说,别太难过,老家的房子你几年就赚出来了(我想着,我们老家的房子,市中心2000一平也能买到),谁知湖南的县城买套毛坯,都要70w了。
破产后的厂长不敢出来见人,不敢和人交流。我自然不敢说我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但这也立刻勾起了我有同样心理经历的回忆,其实可能不少朋友都有过类似的体验,在某段时间,不敢想未来,不想和过去的朋友们聊天,不愿跟别人说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想发朋友圈……
但只要活着,路就还是要走,今天是他开滴滴刚好一个月的日子。滴滴这种低门槛又相对能给人“体面”的灵活就业形势,大概真的帮助了很多濒临破碎的家庭。在破产后的大半年里,他没有一天能睡踏实,开滴滴或许成了生活回到正轨的不动声色的标志。
我觉得他还有好多话想和我说,我也很想听,但在这茫茫人海,我们只有机会一起走12分钟,我就要下车了。他说他不是爱牢骚吐苦水的人,我是第一个和他聊到这些的人。我已经哽咽,祝他生活好起来。
我是一个做事很追求“有意义”的人,但我无法为我写这些东西找到一个使它们有意义的说辞。我从小接触的人和事,都无比简单和相似,可能那些让我觉得震撼的事情,在很多很多人眼里实在是稀松平常,可是如果不写下来,我就有些思绪不宁。
我仔细想了一刻钟,得到了一个小结论:人生的起起落落大概本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是我此前的人生经历把我塑造成了把“落”看得太重,并因此患得患失的人。
想到此,觉得自己也豁然了很多。希望在疫情和其他打击中,生活受到影响的正直勤劳的人,都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