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三部曲 • 赴今生(08)
两人就此相依,一路向南,风餐露宿行走了几日,这天,终于看到一座城,鲁瑜喜出望外。
“看,帅狼,前面可以坐火车了!”鲁瑜大声道。
下午,两人到达城内,鲁瑜先找了处报刊店买地图,卖报的老人见他衣衫褴褛,又牵着一只奇畜,以为他是进城卖艺的,特别提醒他先拜码头再献艺,别弄丢了性命,鲁瑜应着,顺便向他询问吃饭、坐车诸事。
天色尚早,饱食一顿后,鲁瑜领着帅狼直奔火车站,进站时,两人又被拦住,原因与那日在津城登船时一样,车站嫌狗太大,不让进去,鲁瑜乞求了半天,站方毫无融通,刚刚闯了祸,鲁瑜再不敢有侥幸心理,无奈,只能放弃上车,另作打算。
车站空荡荡的广场,鲁瑜摊开刚买的地图,在上面寻找他要到达的那一站,好远,几乎横贯这个国家二分之一的面积,图上标示着由北到南的铁路线,鲁瑜盯视那蜿蜒曲折的黑白线条,喃喃与帅狼道:“没关系,我们跟着铁路线走,总有一天会到的。”说时看向帅狼,抚着它道:“只是,你又要受苦了!”看帅狼从未有过的靡恹,他心头暗自恐慌。
当日天晚,鲁瑜就近找了处旅馆住下,次日,他备足了干粮和水,强自振奋,带着帅狼启程了。初春漫长的铁路线,一人一犬,从此孤独地奔徙,栉风沐雨,不辨晨昏。
也不知走了几个日夜,这日正行着,帅狼突然四肢一软,滑倒在地,轰隆隆地滚入狭道下的荒田,鲁瑜大惊,忙下去拉它。
“帅狼,你怎么了?”见它有气无力,鲁瑜揽它在怀中疾呼。
帅狼乏力地眨着眼,绵软地靠在他怀中,似无动弹之力。
“对不起,帅狼!”鲁瑜伏下去,在他一张一合的眼睑上深吻,“如果你累了,我们就休息!”他抱住它,在田梗间靠下来,轻轻摇晃,“帅狼,你不能离开,你若离开,我这一趟,又有何义?”旷野荒凉,周遭冷风呼号,才坐一刻,鲁瑜便觉身体发冷,他抱紧帅狼,瑟缩的严寒中,冷风伴着呼啸奔驰的火车,轰鸣如苍穹呜喑。
休息一阵,帅狼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它挣出鲁瑜的怀抱,勉力站起来,顺着斜坡奋力往路面上爬,看它屡屡滑下,鲁瑜赶紧抱住它,“不用上去,我们就从下面走。”
它依然力所不支,每走一步,都极尽艰难,过份的喘息在冷滞的寒流中结成一道雾,鲁瑜自知不能再这么走下去,得赶紧找个有人的地方让它歇息,如此想着,他转道同往最近的村庄走去。
夜幕临近时,下起雨来,寒雨纠集一片,漫天迷濛,两人边走边歇,也不知到了哪里,帅狼气息微弱,几步一歇,全靠勉力支撑,鲁瑜不忍,咬牙把它驮起来,帅狼挣扎着,却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雨渐渐淅沥,鲁瑜驮着帅狼缓行在泥泞的荒道中,未多久,忽闻阵阵蹄声伴着铃铛传来,鲁瑜一惊,忙停下来,于黑暗中辨听方向,蹄声似乎由近及远,担心错过,鲁瑜大喊:“救命、救命……”
来人听到呼喊 ,循声过来,是一名中年男子赶着牛车,那人站在鲁瑜面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求求您,把我们带到就近的集镇,我给您付车钱。”鲁瑜乞求。
那人穿一件黑色的梭衣,头上戴着宽沿雨帽,看不清面容,他盯鲁瑜一刻,问道:“你想到哪里?”
“我不知道,哪里有集镇,就到哪里。”
“出多少钱?”
“100钱,够吗?”鲁瑜怯道。
“上车吧!”
“谢谢,谢谢!”鲁瑜感激不已,与他一起把帅狼抬上车。
天尽黑,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不堪,牛车在小路上颠簸着,不时陷入泥涝,一阵惊雷掠过,那牛似受了惊,腾跃而起,掀翻车身,鲁瑜和帅狼皆被甩下。
“帅狼!”鲁瑜惊呼,爬到它身边,抱住它,正待上车,赶车那人一脚将他踹翻,掏尽他身上所有钱物,续而快步上车,扬鞭而去。
“还给我,还给我……”鲁瑜哭泣着,追赶那人,黑暗中那人和车很快消失踪影。
鲁瑜失魂落魂地倒在泥泞中,大雨瓢泼,世界又冷又黑,“帅狼!”他回头唤着,趔趔趄趄地爬回去,帅狼躺在泥雨中,已不能动弹。他奋力抱起帅狼,摸索着前行,大雨倾覆万物,已辨不出身在何方。
苍茫间,前面一片隐约的光传来,未及多想,鲁瑜抱着帅狼,艰难地朝那光亮移去。光亮渐渐近了,原是一间弃庙,鲁瑜倾尽全力,将渐渐发冷的帅狼推入门槛,自己倒在门边,几近虚脱。
庙内的案台上,燃着半根红烛,堂内四下无人,也不知是谁燃起这烛火,鲁瑜无暇多思,爬起来安顿帅狼,案台下有一片铺好的稻草,他将帅狼移上去,脱衣拎干,擦拭帅狼淋湿的毛发,见它一直瑟瑟发抖,他忙从它身下抽出些稻草,借着台间烛火引燃,为它取暖。
火光照亮帅狼的脸,那么无力、那么倦怠,它奋力看着鲁瑜,无数无奈和眷念,许久,它微微地张开嘴,伸出半只舌头来,想要去舔他,然而仅此,它亦无能为力,弱弱地伸出数次,动了动,终究无力触碰到他。
鲁瑜躺下来,紧紧搂住它,把脸、鼻、眼送到它唇边,就着它伸出的舌尖,自在上面摩挲,成全它的抚慰。帅狼奋力地最后一次睁眼,拼尽全力看向鲁瑜,满足的、痛苦的、牵念地、无力抗争地闭上眼,双爪紧紧抓住鲁瑜的衣襟,游离而去。
“帅狼……”鲁瑜惊呼,身外电闪雷鸣,他狂啸的声音伴着黑暗中频起的闪电,被带入无限穹宇。
身前稻草燃烧殆尽,空余一堆飞灰,他抱着帅狼僵冷的尸身,不肯放手,案上红烛早已燃至根部,沉寂许久,他将脸伏进帅狼僵直的身体,在它湿冷的毛发间游移,忽然唱起一首歌:
“吾有帅狼,伴之我儿,恶伏夷鄙,岂敢造次
吾有帅狼,随之我军,万千铁骑,岂不惧兮
吾有帅狼,若之我生,海角天涯,岂与尔弃”
深埋多年的记忆,伴着帅狼身冷,排山倒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