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 春
仿佛一夜间,小城河边的柳树就染绿了枝头,东山腰上的山桃花也笑开了眼。在春寒料峭间,你和我都等待着九寨春天的到来。2018年的立春在2月4日。而并不是立春了春天就真的来了。九寨沟的春是小城的人们在春节里闹腾来的。
正月初七、八,寨子里闹花灯就开始了。扎花灯一般是汉族聚居的村寨过年来闹春的。从腊月里,村上会手艺的老人就聚在一起扎起了花灯,今年中安乐村和清平村都扎了花灯。中安乐村的花灯由清一色的小伙子来闹的。花灯用各色的彩纸扎成,有五角形的、金鱼形的、花篮式的⋯⋯二十几盏花灯,在夜里散射出红色的光芒,在乍暖还寒的初春里显得格外喜庆和温暖。最特别的是中间那个花轿花灯,村上最俊俏的小伙子戴上假发,打上腮红,就成了"俏媳妇"了,藏身在花轿里一步三摇,在嘻笑中别有风情。
正月十二日,我到中安村约了晚饭,听着寨子里远近地响起阵阵鞭炮声,听朋友说此时花灯正在各家各户拜年呢。趁着兴起,拉起同伴循着炮声,穿过弯曲的挂满红灯笼的小巷,在村头的一家四合院内,花灯闹得正起。门里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还有我这种凑热闹的大人。"正月个十五挂红灯呀嘛柏柳专,正月呀的个十五挂呀哎红灯呀嗨哟嗬咿哟嗬哟嗨哟,张氏红的娘来观灯呀嘛柏柳专……"在闹新春"挂红灯"的南坪曲子里,十几位脸上皱纹都笑开花了的大娘和大伯或弹着琵琶、打着碟子、摇着竹铃,头不停地晃着,嘴里不停地唱着。举着花灯的小伙子们在院子里向着厅堂围成一圈,嘴里不时地应着调子吼着"嗬哟嗨哟"。“俏媳妇”在花轿灯里卖力地扭着,三位大娘和着节奏忍不也踩着秧歌步子与花轿一道扭了起来。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乡亲们咯咯地笑个不停。一位小姑娘围着花轿灯使劲地打转,我听见她缠着父亲不停地说"达达,长大了,我也要坐花轿"。大伙儿笑得更欢实了。
一路看灯的朋友说,耍灯的小伴子们多数是地震后才回到村上的,往年里好多人都会在外务工或做生意,回不了家过年,更别说这么多清一色的壮小伙子了。回到家的后生们聚在一起说要热热闹闹过个年,扎好花灯到每家每户都好好朝贺朝贺,盼着新的一年讨个好兆头,盼着九寨重新开园谋个好生计。就这样,村上的家家户户都早早备好了鞭炮、烟花,一片热闹喜庆中,生机勃勃伴着春天悄悄浸润着整个村子。
看着村民们欢快地笑容,我知道地震对他们而言只是生活高低起伏中一个小小的坎,只要能感受到一丁点希望,他们就从未放弃过生活的信心。普通如那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只要有一丝春的暖意就能恣意开放地让人人都知道春天来了。
如果说闹春就不能不提正月十五闹元宵。这是九寨沟过年迎春的一件大事。记得小时候,一到正月十五,小小的县城里每条街上都挤满了人,到处都是长号开道,锣鼓震天,鞭炮声声。从漳扎来的龙灯舞得正欢,从大录、安乐寨、郭元来的锅庄围成里外三层比哪支队伍跳得更有魅力,从勿角来的"㑇舞",草地乡来的登嘎甘㑇(那时候还不叫这么高大上的名字),从永乐、安乐来的花灯……我们一大群小伙伴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都觉得眼睛不够用了。在一个小县城能够看到如此多民族的节庆活动,恐怕也只有九寨沟这个曾经包容四方的边地小城才能做到吧。
“快来快来,安乐寨锅庄那个鹰头才好看哦,我还钻到那个鹰头人的长袍子下去了,结果一钻出来就看见大鬼小鬼拿着毛刷子来拉我,幸亏我跑得快。我的乖乖,真吓死我了。”每年过年除了穿新衣服、吃好吃的、收压岁钱,追着花灯、龙灯、锅庄跑就是小孩子们最大的乐趣了。
十八年前,县上将各村各寨的表演组织在了一起,演变成了九寨沟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晚会,也就是“九寨春晚”。九寨沟人过年除了围观除夕夜央视的春晚,最期待的就是参与“九寨春晚”了。也许是地震的原因,从腊月里开始,各村各寨琵琶声声响,卯足劲儿早早为上元宵晚会作准备了。在这个多姿的年代,人们能为了某一件事情全情投入是很难得的。我单纯地认为:经历了灾难的人们想要通过一种形式或仪式告慰自然与生活,用歌声与舞步祈愿新一年的幸福平安。
正月十五,春温暖的气息弥漫着小城,当夜文化广场万人空巷,人头攒动,应该是近年来观看晚会人群最多的一次,这还不算参看电视、手机直播的人们。沿河新绿的垂柳、粉嫩的桃花、台子坝直立的曲子楼和人们共享了这一场视听盛宴。
白马人的闹春会延续到正月十六。白马人在五十六个民族中归于藏族,称为白马藏族,是历史悠久的民族,九寨沟县内白马人聚集在草地乡、勿角乡和马家乡。我一直认为白马人是一个朴素勤劳、能歌善舞的民族,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感,非常具有神密色彩,而我对这个民族充满了诸多好奇。正月十六,我有幸到了九寨沟白马人聚集地之一的草地乡。还没到村上,远远地,音乐声、敲击声穿过一排排新建的院子,伴着河水的流淌已经流进我的耳朵,流到了我的心间。同行的曾在草地派出所任过所长的老刘很有经验地给我介绍:现在是白天,各村的老少都聚在广场上跳舞送神呢,到了晚上,大鬼小鬼戴着面具就是送鬼仪式了。你现在敢去看的话,一定会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抹满了锅烟墨。我原来在这儿的时候,一到正月十六脸洗三四次都会抹得驱黑,白马人都说抹得越黑得到的祝福就越多。
果然,刚走到村口就看见远近几位村民脸上都黑黑的,都抹满了锅烟灰,只剩下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在上草地村马书记里才坐下,"这个时间,村上的老老少少早已头戴着插着羽毛的毡帽,特别是女同胞们都穿上了好看的百褶裙在广场上正在跳火圈舞呢。”马书记热情地说:“我带你们去逛逛,保证不让给你们抹锅烟墨,嘿嘿嘿嘿。”同行的伙伴们都连忙摆了摆手。
禁不住诱惑的我,独自一个人悄悄地到寨子里逛着。我一路避开欢快的人群,专门循着小路走着。天格外的蓝,没有一丝风吹,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移民搬迁后规划建设的农家小院一排排整整齐齐,每户大门都挂着灯笼,贴着大红的春联,在阳光下闪着光。看着村里那面白马文化民俗展示墙,我的思绪已飘浮到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寻根问源去了。
正当我还在驻足思考,怎么突然感觉被一群黑影围住了。啊!是两个戴着面具的"大鬼"和蒙着黑纱的“小鬼”,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拉扯着我,随身戴着的铃铛响个不停。我被吓到了,被儿时记忆中的“大鬼”“小鬼”吓住了。我吓得赶紧往旁边的小院冲去,躲在刚探出头看究竟的一位老大爷身后,嘴里不停地喊着“别拉我!别拉我”。回想起来,自从我长大后就没这么情绪失控过,我这真是“叶公好龙”呀。老大爷一脸淡然地从兜里掏出20元钱交给“大鬼”,一边说着“把病痛都带走……”
大爷回过头来,笑着看着一脸懵懂的我:“他们是专门驱邪的,见到他们就给他们一包烟,所有的伤痛都会跟他们走的。”
带走伤痛与不幸,迎来春天的祝福,新的一年平平安安,这是白马人最质朴的期望,这也是每一个普通九寨人的愿望。
山桃花开的正艳,春天已经到了,只要有希望,你我都知道幸福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