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十八岁。我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还没经历过。我对爱情所有的理解，几乎都来源于小说。《简爱》《呼啸山庄》《飘》《傲慢与偏见》《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看了好多或悲伤或浪漫的爱情故事，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他的出现，让我心目中所有爱情故事的男主角都有了具体的模样。从认识他的第一天，我几乎每天都在盼着上他的课，能和他说话，能多看他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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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见到他，我的心真的漏跳了一拍。

他是我们班的代课老师。教的是中文系最无趣的一门课——《文学概论》。

他推开门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彷佛听见整个教室的女生都倒吸了一口气。

该怎样去形容他的长相呢？“干净，儒雅”这两个词最贴切。我记得当时他的头发很短，皮肤很白。我忘了那天他穿的什么衣服。好像穿了一件薄外套，又好像不是。我只记得他的眼睛很亮。

他走上讲台，好多女生拿出手机来偷偷拍照。然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请不要拍照。”大家都笑了起来。

在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见到他之后，我开始相信：爱上一个人可能真的只需要一秒钟。

那段时间，全校女生都知道文学院来了一个超级帅超级有气质的老师。平时，空座率最高的文学院教室，突然变成了风水宝地。几乎是全校女生都跑来占座。有时间来听课看男神更好，没时间来听课，转让占的座，还能卖个好价钱。因为他我学会了两个词“黄牛票”和“花痴”。

围观的女生实在太多。他从来不会早到，好像每次都是故意踩着点儿进教室。他很温和，讲课时声音不大，却清朗。

其实他教的那门课挺枯燥的，但谁还管那么多呢？每个女生都听得入神。他经常会给我们布置一些作业。比如：讲一讲你最喜欢的作家作品；写一篇和秋天有关的小诗……

我记得第一次和他说话。就是因为检查作业。他问大家：“你们上周谁看完《理想国》了？”只有我一个人举了手。他看到了我，让我站起来说一说。我很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不容易说完，他点评道：“回答得很好，如果能看着老师的眼睛回答就更好了。”

整个大教室，接近两百个人，哄笑起来。因为当时我的确像只鸵鸟一样，想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看不见的沙子里。

后来，每次他提问的时候，我都会举手。我觉得那是我唯一能和他说话的机会。为了更好地回答那些问题，我天天泡在图书馆里。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是给我后来考研的辉煌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同宿舍的女孩看出了我的执着，开始拿我打趣。后来再上他的课时，只要他一提问，舍友们就会哄笑着指着我说：“老师，找她，她会！”我就会红着脸站起来，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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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他说下个学期他要准备博士毕业论文，来不了了。女生们发出懊丧的叫声，我的心猛地往下沉，真像掉进了冰窟窿。

最后一节课上，他给我们讲了他上学的故事，讲了人要有理想，有追求。讲了谈恋爱要认真，找真正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伴一生。说着说着，他看向我，说：“这个学期。你们最打动我的是，有些同学求知若渴的眼睛。记住不要让才华淹没，努力向上，去追求更多知识和真理……”

我低着头，眼泪在打转。我觉得他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不是。

下课了，他离开了教室。我像个傻子一样地坐在那里，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宿舍老大发现了，她搂着我的肩笑着说：“你是当真喜欢他啊？喜欢他就去追他好了。反正咱们知道他学校在哪儿。”

他当时在我们那个城市最好的一所大学读博士，我们学校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车。我没有勇气去找他。

所以，我选择一个人去了网吧，打开电脑，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他。

信里写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谈人生谈理想，谈青春谈迷茫。最后我署名——您的一个学生。我当时以为自己很高明。后来才知道自己蠢得可爱。注册邮箱的时候，我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收到邮件的时候，他的邮箱里显示的是“您收到了一封来自XXX的邮件”，真替当时的自己尴尬。

发完邮件的几天里，我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当时，笔记本电脑还不太普及，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网吧，打开邮箱检查有没有他的回信。

好像是在第五天的时候。我意外而又欣喜地收到了他的回信。他在邮件里认真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然后他还告诉我：不要急不要慌，青春需要成长，而成长是能让这些疑惑一一解除的最有效方法。信的末尾留了一个手机号，是他的手机号。

我看着邮件如坠云里雾里。心就像一条欢腾的鱼儿，一次一次地跃出水面。我一遍一遍地念着那串数字，将它铭记于心。

虽然有了他的手机号码，但是我不敢给他打电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多事情你回头去看的时候才会发现，真是机缘巧合，一分不差。要不是发生那件事，我可能会彻底失去和他再次见面的机会。

新学期班级换届选举的时候。我和一个男生竞选班干部时，闹得一地鸡毛。事情是这样子的——

大一刚入学的那会儿，那个男生邀请我一起加入了舞蹈协会。我和他一起搭伴学交谊舞还获了奖。获奖的那天晚上，他给我表白，被我拒绝了。

我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但没想到，从此以后他处处找我麻烦。所以在我竞选学习委员的那天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意味深长地说：“XXX啊，你做什么事都是三心二意的，怎么当学习委员啊？”关于我和他跳舞的那段时间，他发挥想象力，编造了很多谣言。

他在不停地说着他的恋爱史，班里的男生发出一阵阵哄笑，他们以为那里面奇葩的女主角就是我。我离开了教室，越想越难过。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敢去跟他对质。刚上大学那段时间，我很自卑也很软弱。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

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了他在的大学。

我在大学门口下了车，但没有勇气走进去。在门口的商业街上像游魂一样晃来晃去。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终于来到电话亭，犹豫着拨通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喂？”

听到那个久违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时，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你好，你是哪位？”他追问。

“是……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老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XXX？”（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猜出来是我。

他问我在哪里。我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就在他们学校门口。

“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说完，他挂了电话。

那是2006年的初春。那天晚上天很亮，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我穿着羽绒服，心砰砰砰地跳着，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学校门口的路灯下面等他。

没多久，我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嗨！”

我回头去看，是他！

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那么晚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抬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亮晶晶的眼睛，我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紧张语塞的学生。

他问我：“你吃过饭了吗？”

我点点头。

然后他说：“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走走吧。”

我跟着他走进了校园，他把手插在口袋里面，像导游一样介绍着他们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不在课堂上见他。他有点不一样，比课堂上更亲切一些。

他们学校有许多高高大大的树，月光透过枝桠洒在地上，清幽静谧。我看着那里的一草一木，满心欢喜，彷佛自己也属于这里。只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敢。

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附带着我的失望和愤懑。

我说：“我一直相信文学，也一直相信真善美，可是，人居然可以那么坏，我很失望。”

他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你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个有才气又聪慧的女孩儿。你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要因为你今天所看到的东西，就轻易否定了一切。人生的路还长。记住一句话：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我们聊了好多好多，好久好久。他让一切变得好不真实，却又无比真实。

我们在学校的长椅上坐着，聊到了天亮。原来夜晚可以这样短暂。

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带我去学校门口吃了碗馄饨。早晨六点，是第一班公交车发车的时间，我上了车，他站在空空的街道上朝我挥手。

那天路上，我肯定一直在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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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那天起，他就跟我约好了，以后每周见一次面。让我汇报一周的读书成果。他一周给我列一本必须精读的书。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都是考他们学校研究生必读的书目。

《西方哲学史》《美学》《判断力批判》……一本一本最难啃的书，硬是让我看得津津有味。每周我都盼着去见他。我们坐在他们学校的空教室里，我把书和笔记掏出来，他边检查作业，我们边讨论。

遇到难写难读的地方，他总会想办法激励我，他会说：“你好好读完，下周我请你吃饭。”

“这篇小论文如果写得不错，我带你去看电影。”

“上次交给你的文章你背下来了吧？背完我带你去逛街……”

我几乎每次都是超额完成任务。所以几乎每周他都会带着我去逛街，吃饭，看电影，或者去博物馆，公园……

我真是一个傻子。现在想想真是满满的套路，但当时还傻乎乎地整天纠结着：我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呢？

很快，他博士毕业了。留在了他们学校当讲师。同时在忙着整理自己的博士论文出书。

我也忙着考研，每天奔波在图书馆和教室，周末还要上考研辅导班。最痛苦的是，见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我总安慰自己，考上研就好了，这样就和他在一个学校了。可以天天见到他。所以，我像疯了一样的学习。我当时连上厕所都是用跑的。据说，我们那所大学至今还流传着我这个“考研疯子”的传说，当然关于这个“考研疯子”还有另外一个传说——

因为我没有时间去找他，他开始来学校找我。他说他既然布置了作业，就要按时来检查作业。然后，我就老老实实地把作业掏出来，但作业检查检查着还是变成了吃饭逛街看电影和聊天。他又说考研是场拉力赛，要学会适当放松，不然大脑和身体都会受不了。说着，还递过来一包核桃仁，有时候是水果，有时候是红枣……

好吧，他说什么我都信。只要能考上研究生，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考研分数出来的时候，满分450，我考了405分。当时查完分，同宿舍考研的女生看到我的分数都吓哭了。虽然分数很高，但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给他打电话。

“我分数出来了。”

“我知道。”

“我有没有希望被录取？”

“……希望是有，但不大，你好好准备复试。”

准备复试的那段时间，我一点不敢掉以轻心。这是我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啊。我一定要考上，而且我当时已经计划好，等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就向他表白。

复试的那天很搞笑。那时他正在英国参加学术讨论会。复试前我很紧张，我就开始背他的电话号码，这是我养成的一个习惯，只要想到他，我的紧张就会好很多。

复试时按照初试成绩进场。我第一个进去，跟老师们打招呼，递简历后，老老实实坐下。坐在中间的老师，看了眼我的简历，问：“你就是XXX？”

周围老师也迅速抬起头来看我。然后相视一笑，说：“终于见到你了。小吴没少提起你。”

我……

后来我才知道，小吴老师，就是他，早就三天两头地跑到这些导师跟前递我的作业和文章。我的复试相当顺利，简直可以说是轻松。几乎就是在聊天。导师们问了我的兴趣爱好，家庭情况，然后说：“可以了，期待你入学。”

……

最后，我鞠躬感谢各位老师。要出门时，一位女老师突然提醒道：“对了，小吴老师说他这个月24号回来。”

我窘得脸通红，匆匆离开了教室。

考研结束，就像刚跑完马拉松，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突然不知道大把时间该用来干什么。只好去想他……

毕业季找工作的找工作，离校的离校。留在宿舍的人寥寥无几。我每天躺在床上看书，计算着他回来的日子。

20，21，22……

还有两天了，我心里正想着：真是度秒如年。

突然“砰砰砰”，有人砸门。我打开门，刚爬了六层楼的宿管阿姨站在门口，一脸不高兴地说：“楼下有人找你。”

“谁？”

“你男朋友。”

我的心狂跳起来。翻身下床，往楼下跑。

是他，是我的他呀！

他正站在宿舍楼门口，手里还捧着一束花，我朝他奔过去。

他一把把我抱住，紧紧地抱住，我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和花香味，整个人都快飘起来。宿舍楼上早有人欢呼尖叫起来。

我问他：“你不是24号回来吗？”

“我等不了了……”他贴在我耳朵上轻轻地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抱着他，没出息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