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丁丁与昨日世界》(八):盛开着永不凋谢~《蓝莲花》(中)
在今天法国南部古城Angouleme的连环画博物馆前,矗立着一尊埃尔热的胸像。这是世所公认的最惟妙惟肖,最能展现出他生前风采的一尊雕像。而塑像者,正是他的一生挚友,世界雕塑大师,张充仁。
(Angouleme 连环画博物馆前的埃尔热塑像) (张充仁为埃尔热塑像现场照片)在张充仁80寿辰的时候,他满怀对一生的感慨与参悟,写下了一篇《八十感言》,其间对于他与埃尔热一生友谊,做了如下总结:“窃以浮生若梦,事半随缘,忆昔负笈比京,不自意中结识比人埃尔热。行年相若,亲如兄弟,邀与合作丁丁历险连环画《蓝莲花》。使丁丁去中国探索一番,如实反映抗战前夕远东之政治、军事、外交、杜会及生活上许多不平之存在,公之于世。以童话故事体式叙述之。居然人手一册,家喻户晓,风行半世纪而不衰者,欧洲人认为是以中国文化引入世界知识之著作。及仁返国不久,中日果战起,继之以世界大战。嗣后中国内政治乱纷更,埃君怀念故人,多方设法觅仁踪迹。终于47年之后,1981年重逢于比京。惊喜交集,无能言喻。旋即言别,各以保重互勉,不幸其年高得病,于1983年逝世,曷胜宿革之伤。” 这是一个老者于耄耋之年,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友谊,发自内心的描述,字里行间,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当此时,距埃尔热去世已近五年,而张充仁先生也已经寓居法国安度晚年。然而属于他们的辉煌却不曾远去。他们共同创作的《蓝莲花》仍在在世界各地不断再版,丁丁迷们也不断地在其中的字里行间挖掘这两位大师当年埋下的一个个有趣的细节。
远在1989年,丁丁诞生60周年的时候,埃尔热基金会在纪念展览中展出了《蓝莲花》的所有黑白版原作底稿。其中可以看出,它们都是以中国墨,用单线白描的方法勾勒而成的。
(埃尔热原作手稿)如果只看这些手稿,我们都会毫不怀疑他是出自中国画家之手。然而,它们确是埃尔热亲笔所画,只不过当时,他身边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青年画家,把中国画的白描技法倾囊相授。除了绘画技法以外,张充仁还负责了故事中所有出现的中文字的设计。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非常接地气的,非常符合当时年代环境的横幅标语和招贴字句,都是出自张先生之手。
(在“打倒帝国主义”标语前教训帝国主义分子)(分别是“有田千顷不如薄艺在身”、“怀才抱病,何济于时”、“会当日出归苍海,时值云生遮泰山”、“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圆而行欲方”)
这些充满了中国智慧的警语金句,在今天的输入法和搜索引擎中都难觅其踪,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入,而不期然在这90余年前的连环画中却保留了下来。
(倒立的“寻人启事”)很多细心的读者发现,丁丁和白雪路过的街边墙上,贴着一幅寻人启事,而上面的“寻人”二字是倒着的。有人以为这是埃尔热在描画张充仁的毛笔字时,误将字幅颠倒所致。这样的说法,只能说明其人对于大师水准的无知。要知道,尽管埃尔热不懂中文,但以一个 高超画师的美感直觉,也不会将 文字随意颠倒。实际情况是,这幅画恰恰才是最“中国”的一种表现:在当时民国时期,寻人启事经常将“寻人”二字倒过来写,取的是“倒”字的谐音,祈求“人找到了”这个美好的愿望。这就和我们春节门上贴福字,通常会把“福”倒过来贴,寄托着“福到了”的寓意,是一样的。
而这还不是 最绝的,让我们来看下面几幅:
(以上三幅画面中,都隐藏着“张充仁”三个字)以《蓝莲花》的影响力来看,这部反映远东局势,揭示日军侵华真相的作品,必然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这两位胆大心细的年轻人,除了勇于创作之外,也在考虑自身的人身安全。特别是张充仁,当时他即将回上海,而一旦《蓝莲花》公开出版,张充仁必将受到日本人的报复。所以,此时谨慎一些还是有必要的。于是,他虽然没有署名,但却在画中留下多处隐藏的名字,供读者去发掘。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上一章中,我们说到关于故事中,张的姓名翻译有误的原因。即便翻译从读音上无法推断出“张充仁”三字而翻作了“张仲仁”,但如果仔细研究了画面,看到了这几处伏笔,自然就会豁然开朗。当然,我这也是马后炮,可能对翻译过于苛求了。
张充仁的到来,除了带给了埃尔热新的技法,新的艺术观念,新的东方哲学思想,新的中国文化以外,也从一个侧面增强了埃尔热作品的写实风格。在《蓝莲花》中,除了真实再现了中国文化以外,所有的建筑和物品也都非常真实地展现出来。
(日军的军列和装甲车) (甚至蓝莲花烟馆的背景都有原型可寻)让我们假设一下,仅仅是假设,这两位大师能够一直保持联系,并不断互相砥砺创作,最后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创作出多么伟大的作品?当然,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自有它狰狞的面庞!
张充仁1936年从比利时皇家美术学院毕业以后,游历了欧洲,之后就回了上海。如我们所知,就在他回国后不久,淞沪会战即爆发,他所在的上海成了战区,从此中国人民即将经历艰苦的八年抗战。而不久后的1939年,布鲁塞尔陷落于纳粹之手,埃尔热也将经历他自己的艰难沦亡岁月。从此,欧陆和中国的局势一变再变,最终以铁幕落下,冷战开始为结局,东西方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隔离与封闭。其实,《蓝莲花》出版之后,立即风靡整个欧洲,影响力深远,而中国在孤立无援中突然获得来自西欧的文化声援,自然是喜出望外。蒋宋美龄读了《蓝莲花》之后大表激赏,并亲自将其翻译成中文(宋美龄因而成为丁丁系列的第一位中译者),并以政府名义将此书指定为“优良儿童读物”,打算推广儿童阅读。同时,国民政府也以宋美龄的名义 邀请埃尔热访华。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淞沪战事的发展而被无限期地推延了。而埃尔热和张充仁也失去了一次重逢的机会。
埃尔热此后成为了欧洲家喻户晓的漫画大师,而张充仁在中国的雕塑艺术领域也成为了国宝级的巨匠,他与雕塑家刘开渠并称为“南陈北张”,是中国雕塑界的泰斗。同时,他的作品蜚声国际,曾为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塑像。他的手模同罗丹、毕加索并列为三,保存在法国艺术收藏馆中。张充仁的名字,早已经成为世界级艺术家的名词。但是这两位大师兼挚友的重逢却是一波三折。先是埃尔热思念故友,多方打探张的消息,还曾经几次申请赴中国的签证被拒。直到1975年,才通过张在香港的学生找到了张。从1975年埃尔热和张充仁通信开始,双方多次通过各种渠道想方设法见面,但是在那个政治封闭的年代,这些努力都失败了。直到1981年,埃尔热已经身患绝症,恐怕时日无多了,再次尽力邀请张充仁赴 比利时见面。这样,经过了6年的艰苦外交谈判,张充仁总算获得了某种“恩准”,于1981年前往比利时。
离开中国的行程凄风冷雨,张先生在文革中饱受摧残,加之年事已高,需要带同儿子一起出访。当时上海和布鲁塞尔没有直航,只能去北京转机。其间二人竟然还要为住宿的旅店和全国粮票不足发愁。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飞机甫一降落布鲁塞尔,张先生发现他来到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张充仁所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在国内历尽艰苦,备受折磨,胸中报复难以施展,而与此同时,他的名字在欧洲却早已经家喻户晓。随着《蓝莲花》的流传,张充仁在欧洲已经有了十亿粉丝!此时,在机场,无数的镜头对准了他和前来迎接的埃尔热,法国、英国、瑞士、荷兰、比利时等国的电视台都在转播张充仁重返欧洲的消息。而整个欧洲几千万观众都坐在电视机前,屏住呼吸,见证这跨越半个世纪的拥抱!
(阔别47年的拥抱) (新闻发布会现场,搭起了《蓝莲花》中丁丁和张重逢的巨幅画像)好,我们让画面停留在这两位大师重逢拥抱的一刻,让这巨大的幸福感多陪伴我们一会儿。有关张充仁和埃尔热更多的故事,我将在后面《丁丁与中国》的章节中继续给大家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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