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云之城(4)
雨仍在继续下着,琴也在继续弹着。
蓝衫人慢慢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只一字字的说道,
“我向来最讨厌被别人跟踪,尤其是那种爱自以为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对那种人,实在已只能用‘深恶痛绝’来形容!”
老马驻足,琴声如雾,在碧油小车中的某个人沉默依旧。
蓝衫人大声叫道:
“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摆弄你那架破玩意!像冤鬼在哭魂,让人很不舒服!”
他说完,大踏步地在雨中暴走起来!
碧油小车仍然一片静默,在清逸的琴声中,那匹老马轻轻一个跳步,捷足跟上前去。
“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蓝衫人蓦然回首,仓促间猛地一掌击向马颅。
那老马惊嘶一声,车帘一角低低卷起,自里面飘出一道柔和的劲气,轻轻的将蓝衫人的掌力化消于虚无间。
这一番些微的变化而后,车帘旋又复垂下,还是既往一般样地,只传出平稳清越的琴声。
蓝衫人厉声喝道:
“住手吧,轩辕听雨!你太自视甚高了!如果你不停住,我花觉瘦立刻横掌断脉,死在你的这驾碧油小车前,更死在你自负的琴声之中!”
旷野突然沉寂,车中传来一个寂寞的声音:
“你在拒绝一番好意。”
花觉瘦说道:
“对,你是好意,因为谁都知道我不如你!”
车中人沉默半晌,方说道:
“那么,大家都错了。”
花觉瘦仰面狂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笑声笑得太突兀、太刺耳了。在这笑声中,碧油小车越过花觉瘦身旁,沿着湿迹盈然的草径捷骋如飞。很快就与大地的苍绿融为一体……
花觉瘦翘首站立,极是得意,喃喃地说道:
“想赶跑这种吃饱了饭,就没事找事干的跟屁虫,毫不领情简直就是最有效的办法!哎,看来我毕竟还是个很聪明的人!”
“是啊,通常那些蠢得要死的人往往都爱自作聪明。而意料之中的是,最后他们也常常就真的死掉了。譬如眼前的这位名叫花觉瘦的花老六一样。”
花觉瘦眼中露出惊异且不大高兴的神色,说道,“你是谁?好像极端地不乐意接受我还在很聪明地活着这桩铁一般的事实?”
说话的是个威武而又雄壮坚毅的女人。她端严地擎着一柄巨大的镔铁板斧,庄重而大声地宣告道,“但我将改变这桩事实!”
花觉瘦听了一呆,并且显得极不聪明地问道,“那么是......你要杀我吗?”
威武的女人果断且肯定地点了点头。花觉瘦对她的武断存有疑惑,好心提醒地说道,“似乎,你忘记了求证我一位好朋友的意见了。你要我死,他若不同意的话,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有表示抱歉二字。”
威武的女人大笑道,“你说的是轩辕听雨么?可惜他已经走啦!”
花觉瘦羞愤地喝道,“你说的那个人他不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一个,就是——它!”
“它”是一双精致灵巧的凤翼子午钺,福丽的装饰,让威武的女人有些产生了嫉妒的见财起意之心。
这种双钺,还被旁门左道之人命名为跨虎拦。威武的女人面色一凛,杀气更浓。
自然而然,她本来就是为杀他而来的,杀死他之后再抢夺他的宝贝,也不过是顺手牵羊,杀鸡取卵的副业。
业余附带罢了,自然而然,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花觉瘦温文地问道,“如果我问,是谁聘请你来杀我的,你一定不肯说,对不对?”
威武的女人赞道,“通窍,说得好!”
花觉瘦又说道,“那么,你只有死这条路可以选择了。当然,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可悲选择。”
他的话刚落音,威武的女人就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颤瑟油然地,自脚心朝上涌起,并很快地升腾,一至传遍周身。
出于骇惧的本能,她想说出些什么,却只感喉咙管被什么生生地阻隔住了。
她仿佛听到一声发自肺腑的嘶吼,竭力呼喊,疯狂沙哑的声音响彻大地,直刺青霄。
她似乎要狠命地撕裂什么,又似乎即将被什么完整、全部,无情地撕裂!
天地在高高低低地旋转,星河在左左右右地动摇——
于是,就在花觉瘦蓝衣一闪之间,这位威武的女杀手轰然倒下。
只她那颗狰狞的头颅仍尽力挣扎,痛苦地滚在一边。
花觉瘦看着钺刃上一溜血液滑落在草丛,看着草地上那一弧血花鲜红,嘴唇边现出一个冷漠而辛酸的笑容,“杀手的结局就是被杀。我不愿意死,所以杀了她。”
雨,渐渐地变得密集起来,也渐渐地变得凄迷,悲怆。花觉瘦一步一步,走进更深更深的雨幕。
而后不久,当琴声宛吟之际,一匹瘦骨清奇的老马拉着辆碧油小车又打从这里的前方经过。
大雨倏尔倾盆,这条街很快就被泓泓雨水淹没,再也没有了一个行人。
可是在街中心,却站着一名麻衣葛巾的大汉。他虬髯苍张,双眉如戟,被这场大雨淋得像只孤兀骄傲的落汤鸡。
花觉瘦大笑,高声叫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麻衣大汉木然不语,突然坐下,坐在地上水中央,拨起了琵琶的丝弦。
花觉瘦侧耳倾听,缓缓说道,“此曲中布满血腥之气,暗藏战伐之机。嘿,嘿,原来你也想杀我吗?”
麻衣大汉点头。
花觉瘦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麻衣大汉点头。
花觉瘦信心十足地微笑道,“江南花府的六少爷就是我,你也敢杀?”
麻衣大汉不语,仍只一味点头。
花觉瘦脸上色变,厉声道,“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只知道颔首点头么?实话告诉你,就刚才,也有一个人,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可是结果,居然反倒被我杀掉了。”
麻衣大汉又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才会又遇上我。杀人,不需要说话。点头只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
花觉瘦愕然道,“奇怪,为了让你死得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麻衣大汉正色道,“我杀人的动作太快。”
花觉瘦茫然四顾,纳闷道,“我怎么偏偏就感觉不出来?”
麻衣大汉为了让他感觉出来,只好往下解释清楚,不得不勉强自己再多说几句话,“这就是你仍旧还在活着的原因。”
花觉瘦自作聪明地说道,“等我感觉到你那种快的时候,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麻衣大汉说道,“确切点说,应该是你已经死了的时候。”
花觉瘦不相信地问道,“真有那么邪门么?”
麻衣大汉说道,“信与不信,结果都一样。”
花觉瘦笑了,笑了又笑。笑完后却又忽然一声轻叹,“不幸的是,我的动作也并不慢哦!”
麻衣大汉问道,“你的意思,是认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花觉瘦反问道,“你以为呢......”
“死的当然是你!”麻衣大汉把握笃定地说道,“因为我是浮丘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