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头,骠骑营及其他
关于石头,骠骑营及其他
樊启鹏,网名石头,是我的朋友,或者说我自认为是他的朋友。我们相识总有十五六年了,当然这里的相识仅限于网络,我们素未谋面,彼此相隔千里,他在湖北,我在广东。据说,他刚毕业时也曾在深圳呆过,qq空间里的一张照片,他坐在空旷的地铁里,眼神中分辨不出是迷茫还是自信,不过那时我还在更为遥远的黑龙江。我想,应该自信多一些,毕竟那时他刚刚毕业,脑子里还满是大饼。彼时他已经颇显写作天赋,比如半途而废的《色女夜游记》,比如细处帧画的《公交见闻录》,又比如精雕细琢的《骠骑营》。
我揣度,大概樊启鹏也喜欢三言二拍。在他的言辞里可以读到,他崇拜沈从文,那个转了行当的湘西悍匪居然能写出一篇篇漂亮的文章,这本身就很是让人惊奇,更何况《边城》还是大师之作。樊启鹏也试图追索大师的足迹,文风偏古,而且颇具匠心。可以看得出,他做足了功课,研究过明清武官制度——这大概是我的武断。之所以判定《骠骑营》演绎的是明清之事,是因为文中所述的军户制度,‘凡从军者,未得伤、疾、死、孝不得除军籍,不得返乡,有无故逃逸者,立斩’,是因为‘高参知从前是个举子,秋闱失利’。科举考试,只有在明清才将乡试称为秋闱,秋闱合格后才能称为举人。至于高参知是举人的说法,我猜想很有可能是笔误,所以才有了后面的‘秀才也当报国’这类言论,才有了‘书生腐孺子’的谣歌——又或者,这是一种暗示,即高举子的自称,是吹水,因为后面又来了句‘你一个秀才,搞什么不好,来管兵,耸一耸肩膀骨架子就要散的货色’,而且如果真是举子,朝廷早就给他授予官职了。
话说高举子为人如何?任职随军书记的他不甘于寂寞,不甘于仅仅‘记录各样军中事宜,一律连奖惩功过也添在簿上’,‘心里觉得屈才’,‘自诩为军师,只差一把孔明的扇子’,于是为将军献计,得了几次胜利,‘才得了将军的宠信,叫副将有些怨恨’。这里,“才”字用得好,不愧是石头,不愧是才子,惟妙惟肖地将高举子的心理扒了出来,真是一个趋炎附势追逐名利之人,沽名钓誉之徒,也真是一个奴才相。当然,此处也悄无声息地用了伏笔,正所谓明线暗线双环连套,一句‘叫副将有些怨恨’蕴含了大量信息,尤其加上后面的‘高举子再献计时,果然遭了大败,将军一怒之下,把他放到骠骑营去了’。好一个果然,好一个草蛇灰线,事先就已经预料到了吗,抑或背后还有什么波涛汹涌的操作呢;这个果然,又是谁预料到的呢?真是一个好悬念,不能不令人遐想。
下一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石头又娓娓插叙起参将,这真是好一个横云断山——‘副将遂了心愿,仍然不大高兴’,唉,仅此一句藏起多少信息呢,真是一魔倒比一魔高,真是入木三分——人性不过如此,汉语言的魅力不过如此,好多事情皆是此处无声胜有声——何况还有‘格格上心’的翟从事。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为得罪了将军的近亲翟从事,‘好好一个的副将于是连贬三级,流落到骠骑营旁边的虎贲营当营官去了’。于是才有了后话,也就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情——看官注意,过板石拍响起,这又是一处容易被忽略的草蛇灰线。
因为‘任凭举子扯破了嗓子大叫’兵士们也不听吆喝,因为‘要等将军身边的虎威营来人了,才能办成’,也因为‘常常一件事务,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七八天办成的都有’,高举子渐渐气馁了,放弃了,‘渐渐觉得寂寞和孤独起来,因为他心里所存的念想,是原本要当一个参军的,不是主簿、不是书记,不是耍耍毛笔勾勾圈圈。他想地是,自己文能理政,武能安国,即使没有丞相之实,也好歹要有个参军之实吧’。于是,他‘预备去标总那里陈词一番,让标总行个方便’,于是‘他这么想好了,就从草料堆上跳下来,回到自己帐里,磨好了墨,运好了笔,预备扬扬洒洒地显现他在那纵论上的才华’。可巧不巧,恰在此时出了事情,‘也不知哪个没皮脸的东西,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慌里慌张告诉他,‘他们,在镇子上把翟从事给杀了’。如果是正常人,应该备马,去将军帐上认罪,然后将军治他一个管束不严,将他逐出军籍。不过,高举子毕竟是高举子,事已至此他还耍着小聪明,试图借此立威。果然,几个管事的‘不消人去差遣,早已齐刷刷来到举子案前行礼’,高举子果然也上道,‘不用说,先推出去各打二十大板再进来听我调令’,‘”这些属下的管事,虽心有千万个不服,这高举子分明是借题发挥,然而,他们平日确有许多忤逆之处。这二十大板,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于是高举子开始表演,‘一通嚎叫完了’,开始吩咐管事的各领其职,去各营说和,他独押着‘一车粮食,直往虎贲营而来’。于是精彩来了,‘副将迎出帐来’,入帐的‘高举子不待酒菜上来,先走到副将面前,扑通跪倒在地’——等等,读到这里,我不能不联想到盗书的自诩聪明的傻子蒋干,从此处也能够窥破两个人并不迂腐,而是工于心计,却俨然智商不在线——他,高举子也自做聪明地成为了说客,一句愚蠢至极的‘既有此出,将军岂不怀疑兄长对翟从事怀恨在心,因此痛下杀机了’,难道这话没戳到副将的心坎?!唉,唉,一个蠢货,否则你怎知副将不会落井下石,到将军面前揭发呢,又怎知会不会一语成谶,那翟从事被杀果真是心胸狭隘的副将的授意呢,这真是一个比一个坏,全都是一丘之貉,全都是一肚子坏水,坏到骨子里了,坏到心肺。于是一个谎言被制造出来,翟从事之死成为了‘有一日闷得慌了,到附近镇上吃酒,多吃几杯,不巧在过一桥时翻倒河里’。‘再往后,也不晓得是那个营里士兵的嘴长,以为事已半年,大约风波平息,悄悄走了嘴,这事情原委传到将军耳里’——话说,这士兵又怎么嘴长,难道不是他人授意吗,这简短的一句话背后——这信息量简直等于千军万马。于是,‘将军召了几营的长官来问话,好酒好肉地招待伺候,事后,他自安排各营官去城里消遣。’;于是,‘几位营官消遣完了醉醺醺出来,过一座桥时,突然钻出一伙贼人,他们来不及躲藏,被剁成烂泥一般,尸首也抛到了河里’。至于‘分明瞧出鸿门宴迹象’的高举子以为逃脱生天的高举子,‘在营帐里暗自庆幸,却不妨草料场走了水,一把火烧起来,他想冲出营帐,门口却已为草料堆成一座小山般熊熊烈火’。唉,好一个高举子呀,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可叹,可悲,最终不过是他人手里的棋子,饶你奸滑似鬼,还是喝了将军的洗脚水!
读罢——看到这个结局,可算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禁为这样一个古彩布局拍案。
(广东省龙门县城,2023.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