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答舍
“我知道答舍,和阳南边南关和东关搭界儿那块儿。我以前在三中上学的时候老从门口路过,整个老大一宅子,看着就不一般,可是就是不见人进去过,就能看见清洁工经常打扫,倍儿干净漂亮……你打听这地方干嘛呀?”
他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告诉我我也早知道的事情,就在老城区那一带,九十年代到零几年最繁华的街片儿,从我有记忆起它就直愣愣的杵在那里,旁边是废弃了许久的老中国建设银行,那时候还没有银行卡这玩意,人们排队簇拥着用存折支取。所以,和阳年岁大点的估计没有人不知道答舍。
“没事儿,朋友住附近。”我知道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带上口罩,付了酒钱就转身离开,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城南答舍。
一路上我仍能看见类似前朝的青石堆儿瓦片儿房,更鲜亮点儿的就能有红砖墙砌琉璃瓦以及各色仿古建筑高低零落散在一起,屋檐交错,勾心斗角,几十年未曾变过。这股子韵味从主城区挪到副城区,到现在几乎沦为郊区,不能说一分坚持值不值当,只能说这一份情怀为世人所消受不起,那些不为其他默默坚守者都非凡人。
就是这里了。全程无言,司机把车停靠在老槐树边儿上,树下立着一座石碑,上面写着哪些年份发生什么事迹诸如此类,表示有一颗大槐树在这几百年里做了份见证,我靠在圈树的栏杆上掏钱给他,却找不见零钱。
他说,给您抹个零得了,没恁麻烦。
我带着歉意把钱递过去,他接过钱便潇洒的踩油门离开,留我在原地把一句“谢谢慢走”憋在了嘴里。
隔着不宽的水泥路对面就是那幢建筑,同样复古,但风格迥异,比其他那些敞亮许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匾子上俩鎏金大字:答舍,两边儿柱子也自右至左各刻着四个字,曰: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我走上前敲响红木门上两个铮光瓦亮的金铺首,上百斤的重木门竟自己开了,南面裹着背吹进来一阵穿堂风,我刚抬脚打算迈过门槛,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使我不能行进一步。
“就这么进去,不怕门口这俩畜牲撕了你?”
回头却见白泽站在我身后,右脚底下踩着个兽吻儿石门墩,来时没注意到,此刻正翘着脑袋冲我龇牙。
我说:“一个门墩,还能把我吃了?”
他指了指另外一个,说:“有俩呢。”
进门之后能看到一个足够长的长廊,廊身用红木柱子支起来,顶檐上雕着棱角分明的望天犼,每根柱子都挂着绘了奇珍异兽的宣纸图,看起来价值不菲,赫然壮观。
廊亭外像是一个人工湖,湖上荷叶仍旧展开,零星还有冒着尖的荷花,湖边柳树枝繁叶茂,根本不像秋天的这副做派。
穿过长廊就是堂屋,屋间摆着四把紫檀木椅,迎门设一张楠木方桌,两把楠木中堂椅更侍其左右,上墙裱一副泼墨山水画,画风浑厚,上画挂一面匾额,上字:难得知晓。对称两旁地面上还安置了小石狮子,麒麟类精致物件,添缀了古时官宦大家的风韵。
“里面谈。”
他向内堂走去,里头迎面一位少女出来,差点和我撞一个满怀。抬头见白泽却似看到了救星,目光向内堂示意,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声。
白泽说:“你先上茶,要顶好的。”
他走到我身前,请我随他后进内堂,许是因为内堂是款待贵客的原因,掀开风铃帘子里面的,随处可见的古风装饰已经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宽大的软皮沙发,茶几上摆着整套的,目测价值不菲的瓷制茶艺器具。
一个素朴的和尚端坐在主宾位上,见我俩进来,忙不迭站起身来微笑致意,礼数尽显。白泽不敢怠慢,客气的点头,把我安排在旁边的沙发上,嘱咐我稍待,自己坐到和尚的对桌位置。
我见墙上有和尚的画像,人像下面有串密小的数字,盖一个官印,浓墨行楷两个大字,没怎么看清,三个靛青碎花小盏旋即端了上来,一盏端到我桌前,余下两盏分别给了和尚和白泽。
和尚以手护盏接过,罢了在茶几上轻敲三下见礼,目送施茶人离去,从袖里拿出一页信封放到桌上。
“一位宁姓施主托我捎来这个。”
他掀开茶盏,清冽的茶香放散到室内,顺势用盏盖拨弄内里的茶水,更浓酽的香味肆发出来,盏盖上细密的水蒸气凝结成水珠,滴落到瓷盏里,沁香中闭上眼睛,他说:“答舍里从来不缺好茶。”
白泽取过信封,将里面的内容端详了许久,眉头愈来愈拥蹙,持续了甚有几刻,终于将信放下,释然中长吁了一口气,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说。”
“许是因为麻烦。”和尚答道,口里向茶吹气:“况且在贫僧看来,答舍眼里一向容不下超出掌控之外的事物。”
白泽没有回应,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似乎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帮他?”白泽问道。
“他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和尚笑和白泽眼神对视,说,“一个依迹而循的世道。”
“这同样是答舍想要的。”白泽说,和尚却不言语,兀自浅尝了一口香茶,放松了四肢百骸,唯头昂着,任精神和肉体尽情享受,好像全然当做没听到的样子。
白泽正色说:“既是依迹而循,还请您不要插手任何一方,保证世道公正。”
和尚说:“好茶。”
白泽亦端起茶盏浅酌,放到桌子上的时候这僧人已经站起身子,双手合十:“事情既已明了,贫僧只待下次再来贵府讨茶。”
白泽起身恭送,我也连忙起身,和尚对白泽点头,又转头向我微微颔首,道:“叨扰了。”我回礼,他向门外走去,步伐极快,转眼间便走出了我等的视线。
白泽把信递给我,我没有接,说我看过了。
他哑然失笑,道:“说到最后原来我才是最无知的那一个。”
“但是我仍然能帮你。”他说,“我先送你回去,事情从长计议。”
我问白泽,我在内堂墙上分明看到了和尚的通缉令,既然送上门来了,为什么不动手抓他?
白泽说:“水愈混,愈不知深浅,所谓答舍,面对和尚这等角色,也只敢贴一纸告示出来,祈祷哪方大能收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