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头发究竟是有多美丽？当长发翩翩起舞的时候，便像花朵盛开那般美丽。人们总说相由心生，其实头发也是如此，它会不自觉地透露出人的喜怒哀乐。人们通过改变发型，更换发饰，想要获得改变，或许厌烦了沉闷的生活，想要通过剪掉发丝，从而理清内心思绪。或者，只是为了单纯地迎合别人。人们不懂一根发丝究竟一根头发会有多重。也不会懂其中深藏着多少隐晦的秘密。

喜欢摸女生的头发，应该是小时候被妈妈抱住摸她头发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女生的头发是那样柔顺，让人爱不释手。可惜遗传了我爸爸的乱发，稍微长长一点，便觉得干枯，油腻。实在不讨喜。

因而从小时候开始，便喜欢长头发的女生。喜欢在上课时候，摸女孩子的头发，因为怕别人误以为是变态，就在快要被发现的时候会用力揪一下，假装是恶作剧。

那个时候电视已经普及，看着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总会耳濡目染，而男性生物，喜欢上一个人总是会幼稚的像个小孩子，更何况当初就是屁事不懂的毛孩子。当他们喜欢一个人，言语稚拙，不善表白，想引起她的注意，于是乎去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在她周围兜兜转，想法设法恶作剧，揪辫子便是最常见的一种方式。看着女生气红了脸，然后在自己的安抚之下，破涕为笑。内心不胜欣喜。

我与他们不同，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摸她们的头发。

这个坏习惯一直保持，直到遇见“小马尾”为止。

小马尾是在六年级的时候转学过来的。她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圆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嘴角上扬，有两个大大的酒窝。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扎成一个长长的马尾。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

因为面临小升初的考试，仅有一年就要各自分开，加上她穿着土里土气的，所以大家对新同学的到来并没有过多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小马尾似乎很想和别人交流，但听不懂我们的方言，也像感受到他人的冷漠，便也不再做努力。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用一张书桌，与他人隔开，成为两个世界。渐渐地，也让旁人误以为是自命清高。

但如果能这样平静地度过这一年，其实也并无不妥。

或许因为平常的课程太无聊，慢慢开始，有人在背地说她的坏话，用各种流言蜚语编织成的故事，在人群里诉说，发出异样的怪笑。这就像是一个惯例，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被其他人一起孤立，嘲弄，供他人玩笑取乐。

在一次英语课上，小马尾被叫起来读对话，因为其奇怪的发音，错乱的断句。引发了其他人放肆的大笑，在地下窃窃私语，甚至故意说她是土包子，小马尾的脸开始红到耳根，直至最后面无表情。那时候开始，她一直被人说成是土包子。更有好事者会偷偷撕掉她的课本，在她笔记本上写上，“土包子”，“蠢货”，“快滚回乡下去”。

人们是从何时开始，开始学着孤立他人，开始捉弄别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人们总说童言无忌，可是谁在乎“听者有心”呢？只是因为他们是大多数，掌握制定规则的权利。所以可以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恣意妄为。

说到底，这世上最黑暗的不过人心。

可她好像不在意，每次都是默默走到垃圾角，捡起被丢在那儿的课本，撕掉笔记本扉页谩骂的话，继续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那条黑色的马尾也跟随着她，安静沉默，波澜不惊。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可是这一次却克制住了。我没办法像对待别的女生一样对待她，没办法在揪完她头发之后，嘻嘻哈哈地把这当作是一个恶作剧。小小的身躯下，承受了太多重压，几乎快忘却了她曾经笑起来眉毛弯弯，嘴角上扬的样子。

是同情她吧。所以才会那么关注她，注意她扎马尾的动作，注意她发夹，皮筋的颜色变化，注意到她偶尔会抬起手，理一下耳廓附近的乱发。更多的是，望着她的黑发，默默出神。头发可以透露出的细节有很多，发式多样，头发鲜亮，说明其勤于打理，或者说是很爱美。可小马尾从头至尾都是一式的马尾，但头发很光亮，经常梳洗的样子。或许是嫌绑其他发型太过麻烦了吧。

慢慢地听到别的女生在一边唧唧歪歪地取笑她的时候，会觉得刺耳，会大声叫她们闭嘴别打扰自己睡觉。其实是不喜欢她们无中生有的恶意伤人。想说，其实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并是别人想象中的那样冷漠。她也想参与到其他女生之间热烈的讨论，只是当她们看到她要接近，便表露出鄙夷和不屑，立即四散开来。想与他人分享家乡的特产，还未说出口就遭到拒绝。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边抱怨他人冷漠，一边拒绝他人的善意。问题不过是从一开始，他们根据第一印象判断一个人，以此为基准，寻找各种依据，证明自己的判断。之后便演变为，为讨厌而讨厌。

每逢周五，学校都会提早放学。小学的时光，大多自由散漫。放学之后也不会着急回家，而是相约一起，去哪里玩，吃街边的小吃。却也有人，特意留下来，准备开展蓄谋已久的恶作剧。因为把随身听遗落在教室，我只能中途折返回到教室。刚到教室门口，便看到黑板上写着小马尾的名字，以及两个写得特别大的“贱人”。教室的角落，小马尾被人围困在一角，有一人从她背后抢过书包，将里面的书全部倒出，拿出其中一本，打开，一页一页地撕下来。

“不就是昨天随便在你书上划了几笔，竟然敢动手跟我抢。”

“明明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还装好学生，笑死人了。”

“就是。明明那么笨。”

“算了，人家那么爱读书就把书还给她好了。”其中一个狡黠地笑了笑，其他人心领神会，捡起地上的书本，朝她扔了过去。课本打落在她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又是一阵哄笑。随即离开。

拳头被握紧，愤怒得青筋暴起。但看到蹲在地板上抽泣的她，却仍旧无能为力，看着她头上的马尾颤动，一瞬间觉得有些伤心。默默地捡起地上的课本，放进书包，沉默地站在她身边。许久，见她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眶，只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沉重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不要哭，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时至多年之后，被你问起，为什么要帮你。

“看不过眼而已。”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是混混痞子一类人，同样是不常与人接触，却很少人敢惹我。欺软怕硬，不过是寻常的道理。

所以，我不是英雄，否则，当你第一次受到欺负的时候，我就会挺身而出，更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恶作剧。只是不满你为什么那么傻，连反抗都不会。而那些所谓的纯真无邪的少年，却假装地痞流氓，欺辱别人。

真的是看不过眼。

那天之后，小马尾就开始跟在我屁股后面。再次听到别的女生在旁边议论她的时候，会被我恶狠狠地吼过去。让她把她的课本放在自己的包里，这样就没人敢动。她也习惯每天上学之前跟我在校门口汇合，把书递给我，温顺的性格一如她的发鬓。

因为坐在最后一排的缘故，时不时地会盯着她的马尾发呆，只是偶然间，她也会将马尾别向一边，转过头望着我，本想着该找怎样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尴尬，没想到却是她先红了脸。

某天书包里突然多出了几本笔记本，才发现原来她不知怎么做了两份笔记。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不累么？”

她摇晃着马尾，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做的不好，不过老师说的重点我都有记下来。看看应该还是会有用的。”

“你也是蛮奇怪的，不嫌累，那谢谢了。”

其实那些笔记本，看没几页自己就合上封面。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认真程度，用不同颜色的笔分清主次，标注重点，虽然有很多地方有用涂改液涂改，但字迹仍旧工整，就像她马尾一样，被捋直，呈现一丝不苟的姿态。她也是以很认真的姿态在努力追赶别人。

也许是因为接触多了，两人开始慢慢熟悉，小马尾不再那么腼腆害羞，虽然仍旧很少对话，但彼此的沉默像是有了默契，不再有尴尬。有次被家里人撞见与小马尾一起，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便以一起自习为借口。却被老妈以为我浪子回头，热情招呼回家，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马尾从书包里拿出练习，递给我，因为无聊，所以就拿起笔演算起来，因为没怎么听课，自然是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她倒是很热心，慢慢地解答。

“其实你很厉害啊，一说就懂。”

“那是，只不过没怎么听课而已，要是有听绝对年级第一。”话音刚落，只见她嘴角一抹微笑。

本该有些愠怒，却望着她失神，那么温暖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了。

临近考试的那几个月，家长也开始高度警备，平时一起鬼混的几个兄弟被家里念叨着要开始准备考试，不让出门。加上自己家里管得严，不再让我和他们鬼混，最后能见到的竟然只有小马尾。

老妈每次见到她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尤其是在开完家长会，知道她是全班第一的时候，更是挡不住的热情。嘘寒问暖，甚至是主动要求我去找她。“勉为其难”地和她一起自习了无数个午后，周末阳光灿烂的日子。

无聊的时候，也会叫她一起，丢下课本。跑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遍又一遍，直到熟悉了每一个街角，尝过了各种各样的小吃，送给她许多个发夹，看着她戴起来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微笑。

“果然很适合你，不过还是你的头发比较好看。”

忍不住用手抚摸她的头发，只见她低头，脸颊微微发红，眼神里像是躲闪。顾左右而言的可爱样子。一瞬间的悸动。

小马尾，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你在我心中，是有多么可爱讨喜。

我多想日子可以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度过，即使一去不返，也毫不可惜。

时间飞快地奔跑，准备许久的考试也只是倏然而过，剩下的便是漫长悠闲的暑假。我们整天都漫无目的地在海边游荡，时光被浪掷一空。

某个台风即将登陆的日子，和小马尾再次出现在海边，看惯平时海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空无一人。有一份别样的安静祥和。因为我们都不会游泳。只是在海水仅能没过腰身的浅滩停留，也许是由于无聊，我们尝试着走向更深的海面，忽然之间，一个海浪拍打过来，我努力站稳，大声叫小马尾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慌忙之中赶紧回过身去，只见海水已经漫过她的额头。我赶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不想左手被她的缠住，情急之下，伸出右手将她拦腰抱起。使劲全身力气跑向岸边。索性她只是呛了几口水，很快就醒了过来。

“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嗯。”

“刚才干嘛不喊我，你差点没命知道么？”

“我怕会连累你啊。”

后来我才知道，人在溺水的时候。往往张皇失措，会死命抓住一切能够得到的东西，包括拯救者。

看着她低头认错的时候，心里止不住的心疼，真傻，自己的命都顾不好的时候，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隔天，当小马尾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长长的马尾已经变为仅及耳间，清爽利落的短发。但内心止不住的失望。

“换发型了？”

“嗯。”

“真可惜，那么漂亮的长发。”

沉默，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不出所料。

“那个，我要转学了。”

一瞬间错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马尾伸出手来。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这个给你。”而后转身离开。

以前我曾想。可以就这样，和你一起上同一所初中，高中，大学。毕竟你那么笨，没我在肯定又要被人欺负。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那时候其实应该说些什么。可我总是忘词。那时候的你，心里肯定是比我还要难受，可是我却没能好好安慰你。让你独自一人承受所有情绪。木盒里，被你剪下的马尾，仍旧乌黑发亮。被我小心安放着。

之后也曾收到过你的来信，想到你还没有将我忘却。知道我是怎样的欣喜么？想念的日子那么漫长，在地图上，描绘出你我所在的城市。不过是几尺的距离。现实却要经过一个个隧道，山川，湖泊。经历漫长的，不断流逝的时光。

不过，很高兴你能认识新的朋友，与他人相处融洽，所希望得到的改变，也一一努力去尝试。

你拥有我喜欢的黑色特质：沉静，包容，温柔。能够包容一切，温和待人。

我猜想，现在的你肯定是一个有着清爽利落短发的女生，不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马尾了。应该为你高兴吧。

而你我终究会被时间的洪流冲散，成为彼此的部分往事。可我仍旧想念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马尾。在某个散碎时光的片段里。想起你。

也只有在多年之后，在灯下整理旧物的时候，翻看你送的笔记的纸页，借着橘红色的灯光，看出那些被涂改液深藏的，隐晦的秘密——

我喜欢你。

霎时红了眼眶，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迟钝。不懂你的心意，不懂自己一直以来嘴上逞强，内心却不断想要靠近你。总说自己要保护你，可是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才使那些岁月温暖美好，值得铭刻于心。

曾经听过一则故事，从前有个公主。 她用了很大很大很大的力气了。花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喜欢过一个王子。 可惜的是，这个王子却一直一直一直，都没发现公主的心意。 故事的最后，那个公主和那个王子，他们各自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不是“一起”。而是“各自”。但，总归是“幸福”的。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