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脑的男人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卖豆腐脑的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叫卖时清脆的瓷碗声成了我早起的闹钟,甚至,成了习惯。
那个早晨来得太刺耳,瓷声清亮通透,打破了沉睡的宁静。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在卖豆腐脑。
高大,留着胡茬,简单的长裤白衬衣,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
他的行当和他的人一样简单。一辆三角自行车,后座右边架着一个铝制的桶,左边的提篓里装的是一些塑料袋子和吸管。
每天,远远就可以听到他吆喝:“豆腐脑。”的声音,穿过每条巷子,最后,停在我家下院旁的路边。
一般这时候,我们已经在那等着了。因为要早起上学,我和弟弟又贪爱他的豆腐脑,母亲拗不过只好每天早起给我们买来当早餐。看到有人在等,他麻利的把车子停好,掀开桶上的木盖,一股浓郁的豆香汹涌而出,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两个圆圆的小脑袋围上去,踮起脚尖看着里面雪白嫩滑的豆腐脑,直流口水。他拿出一个大碗,套上塑料袋子——来过几次之后他也知道我俩的习惯了。勺子划过,雪白的豆腐脑就躺在碗里了,接着是加卤,南方多以甜为主,最常见的便是红糖姜汁。一会儿的功夫,一碗豆腐脑就弄好了。白的是豆腐,红的是卤,入口甜腻,又带着少许姜的辛辣,幼小的心灵瞬间满足的无以复加,美味得直舔碗底,只想大呼还要再来一碗。
他话不多,每次有人夸他的豆腐脑做的好吃时,都只是谦虚的咧嘴一笑。
后来,他渐渐被大家熟识和接受了,来光顾生意的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这对一个在异乡谋生的旅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日子久了,从闲谈中得知他姓刘,家里也是做豆腐的,一个人来了南方,再多的就没有过问了。这倒也成了我们那边人给他送礼物的借口。比如,在春笋破土的时节,父亲会嘱咐母亲留下一些送给他。
他对人极好,尤其是我们兄弟两人,时常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每次给我们盛的豆腐脑总会比其他的小孩子多一些。
孩童总是对陌生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心,处的久了胆子也大起来,曾向他问过怎么做豆腐脑,这样以后就不用花钱买了。他虽讲的很详细,但我也只记得一个黄豆。趁着放学回家的当儿,在市场里找了好半天才发现黄豆,但是标签上的价格让那个囊中羞涩的小学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一天,隔壁的阿婆有些难为情的跟他说,能不能不要敲那个瓷碗了。毕竟是在做生意,这个要求未免有些过分了。但阿婆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她身体不好,夜里失眠,总是到4、5点天快亮时才合眼,刚躺下就被他的敲碗声惊醒,但他爽快的答应了。
从此,他真就没再敲过。每日清早没了清脆透亮的瓷声我的早起就成了难题,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纵使不情愿,但起码每天都还有豆腐脑可以吃,也从没有考虑过以后真的吃不到了。
已记不清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是突然间,慢慢的从身边隐去了,就好象他每次买完豆腐脑后,渐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一样,无声无息。
一开始大家也都在疑惑,猜测,但持续了半个月后,都明白他应该是离开了,或许是回家,再或许,换了个地方。没多久,又有一个人来叫卖豆腐脑。我以为是他回来了,一溜烟跑去看,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人,回来时脸上写满了失落。
但还是买了一碗,尝了一口便没有再动过了。食物本身就是最牢靠的,吃得久了,有了感情,便难割舍,再换别的也是索然无味。
到了现在,再点上一碗豆腐时,脑中浮现的还是那个男人麻利的动作和谦虚的笑容,但这豆腐脑却不是那个味道了,因为这里面,少放了一道叫童年的甜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