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双性恋者在宿舍
一
宿舍的饮水机好像每到十二点熄灯的时候都会重新煮沸一次，声音沙沙沙的，叫人好不烦燥。今晚的饮水机声音好像没响过，或者它是被宿舍的嬉闹声给遮盖住了。
“喂，你们静一下，有件事想说一下。”本来吵吵闹闹的宿舍一下变得安静下来，大家躺在床上都准备着听舍长说出他的秘密。
“什么事啊？这么正式的。”老张躺在对床，听了后半撑着身体对着舍长惊讶的说道。
“我其实想了很久，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跟你们说，感觉不合适，但是这又是你们有权利知道的。”舍长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严肃的说。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小军对于舍长的吞吞吐吐感到不耐烦，直接催促。
“讲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们对于同性恋，双性恋这些应该是没什么歧视感的吧。”舍长的语气很肯定，他很自信，他觉得大家都差不多成年的人了，应该没有老一辈人那种封建的思想。
“啊！你说什么？”阿宏的惊叫声如春雷般在宿舍炸开，大家的兴致也如同雨后的春笋，齐刷刷的冒出了头。
“舍长，你不会想说你就是同性恋吧？”小莫一脸惊奇的叫出了声，其他人也跟着在后面附喝。
“完了完了，舍长是同性恋，以后要怎么办。”阿宏一脸懊恼，感觉自己进了狼窝。
舍长明显被他们的反应吓懵了，轻咳了一声，说：“喂，别胡思乱想好不好，谁同性恋了？而且，你们思想也太封建了吧，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么。”
“没有没有，开下玩笑，还以为你真的是同性恋，吓死人。”小莫从上铺传来笑声。
“好啦，舍长，你说谁是吧？”
“你们真的对这个不存在歧视的想法？”
“放心吧，好歹上高三了，又不是老一辈，老一辈还有可能。”
“唉～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发现很久了，一直都没敢说。”舍长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如你所想的，咱们宿舍有一个同性恋，但那个人不是我。”
“谁啊？”
“谁不在宿舍就是谁喽。”
“你是说，刘某？”老张一脸惊奇，“不可能吧。”
“舍长你怎么发现的？”一直都没说话的老梁突然插嘴说，“确定是真的？”
“确定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的。”舍长有一种终于将一个秘密公诸于众的轻松感，一改刚才的严肃笑着说，“还记得当时他网恋吗？当时我就在怀疑那个人是男是女了，一直不敢确认，所以就去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问了一下。”
“然后呢？心理咨询师怎么说？”老张见舍长停下，马上问道。
“我当时很害怕他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一直很纠结。”舍长叹了口气，“咨询中心的老师叫我先确认是不是先，叫我找个机会找他谈一下，问清楚。”
“然后？”
“然后没等我去找他他就自己来找我了。那天他跟他网恋的那个人分手了，心情很低落，把我叫到宿舍外面，跟我聊天。我问他那个网友是男的是女的，他说当然是女的啦。只是，他说虽然不是同性恋，但是他是个双性恋人。”
“男女通杀？”
“对，男女通杀！他那天晚上跟我说起了他高一的一个男朋友，说很想他，想再回去找他，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两年了。我劝他既然男女通杀，最好是去找个女的，不然以后很麻烦，可是，感觉他听不进这些。”
“为什么？”
“因为他被那个女网友给伤到了啊。”
舍长将一直压在心里的秘密公诸于众，在感到浑身轻松的同时心里隐隐有些自得，他为比他们先得知这个秘密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让他感到有一丝对未经人同意就将他人秘密公诸于众的羞愧感。也许是因为这一丝羞愧感，他最后补充了一句：“他虽然是同性恋，但是你们千万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啊，别伤到他了。不要有那种歧视感，这个是最重要的。”
“放心啦，这些我们都知道的。”众人一个个都打着包票，应承着。
“那我。。。他上次约我跟他一起去玩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小莫一脸害怕的说。
“完了小莫，你被盯上了，哈哈哈…”小宏笑着回答，众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就这样，宿舍继续开始嬉皮笑脸，想着刘某之前的种种事例，越想越觉得真实，感觉自己应该早一点发现这些事。舍长一个人默默地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当时的他永远都不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他的想法很单纯，都是一个宿舍的，他们有权力知道这些。而且，他相信他们也不会歧视这类人。
二
感觉宿舍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起来，刚才还没进宿舍就听到他们在笑，我一进来就马上一脸正经。我就回了个家没做错什么吧。感觉应该没什么事，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喂喂喂，你们吃饭了没啊，一起去吃啊，刚回到，肚子好饿啊。”
“五点四十了，可以去吃啦，一起去啊。”舍长笑着对大家说，大家也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吃饭上晚修。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一提吃饭马上就说一起去。本来就没什么问题，我就不要再想太多了。
“阿宏，怎么样，王者上了几颗星。”像往常一样，我将手随手搭在阿宏肩膀上，只是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马上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上厕所去了。
这么奇怪的，我就回了个家，一个个跟来了例假似的，神经兮兮的。
熬过夜修，回到宿舍，洗衣服的时候感觉很奇怪。虽然还跟以前一样有嬉嬉闹闹，只是感觉好像少了什么，很奇怪，好像多了一点距离感。
我貌似就回了两天家吧，回来一个个这样，不会是要考试了导致的吧。可是那也没道理啊，之前考试都没这样子，而且考试在下周。哎哎，不管了，明天看下吧。
“熄灯啦，熄灯啦！”舍长说出了他每天必说的一句话，然后就将灯给熄灭了。众人加快速度整理，赶在宿管查房前上床睡觉。
“喂，宿管走了没？”
“走了走了，可以安心玩手机了。”
“不是，我说你们今晚怎么都怪怪的啊，一个个神经兮兮的，感觉好奇怪。”
想了想，还是将疑惑说出来比较好，反正一个宿舍的，谁跟谁啊。
“哈哈哈……”
“哈哈哈……”
不知道谁先笑出的声，一个人笑完之后一群人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刘某，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gay？”
他们怎么知道了的。
“我不是啊，我只是个双性恋者，你们可不要把gay跟双性恋者混在一块哦。”
难怪他们今晚会这样，原来他们知道了啊，我其实从来都没想过去隐瞒，初中是如此，高一高二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也无所谓啦，这种感觉经历过很多次了，每到一个新环境都有这一遭。他们只是一下子不能适应而已，之后会慢慢变好的。
“我们现在感觉很危险哦，就跟九个女人跟一个男人住一样，没准什么时候就名誉不保了。”
“喂喂喂，你们别想太多好伐，这种事情也不是对谁都动情的好伐，就像你不是见到女人就动情一样。”
“那还是很危险啊，毕竟我们要姿色有姿色的，很难你不会心动的。”
哎～他们还是这样，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猜。
应该是舍长说的吧，也不怪他，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之前我在宿舍就已经有暗示过了，只不过他们太蠢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感觉自己这几个星期要难过一点了。哎哎，睡觉睡觉，不想管这些东西了。
我感觉自己没做错什么啊，只是喜欢的性别取向有些不同，可这也是建立在双方一样的前提上啊，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强迫他们。
“喂喂喂，宿管在嚷啦，赶紧起床上课去了。”
“早上好啊，死基佬。”
“是不是从早上开始就想这样子？”
“关你什么事啊，死基佬。”
开始了，从早上开始就这样子。从知道我是双性恋者到现在，一直在说这些话。已经这么多天了，他们还是接受不了吗？我以为只有老一辈人会这样，没想到他们也会这样，只是，他们一直以这种语言怼我算是歧视吗？还是说只是在开玩笑，一直叫我死基佬这些。同学之间互相怼来怼去应该是算正常的吧，是不是我早上起来心情太差想太多了？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同学之间开玩笑应该是最正常的吧。怎么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小气的，一下子就生闷气。
可是虽然有一些东西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很小气，但是心里的不好受是真的啊。
哎哎，不管了，不管了，先上课去。
“喂，死基佬，那么磨磨蹭蹭的，我们先走了。”
“喂，你们等…”
我本想将等一下我这句话说出口，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跟他们在一块总有一种隔阂。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怕他们，我是在怕自己想太多。也许这才是我最舒服的状态吧，不想想太多，就远离吧。
感觉自己现在就挺舒服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不用想着在他们面前强装笑脸，好累啊，那样子。
“刘某，今天一整天不见你回宿舍的？连中午都不回来睡觉，你去哪啦？”
“我啊，我去图书馆看书去了，顺带着在那里睡了一觉。”
讲真，今天过得真的很爽，好久都没这么爽了。没有理任何一个人，不用想着怎么应付他们。中午吃饭没跟他们一起去，感觉也没了之前的那种负担，不用担心吃饭的时候被他们开玩笑。心里不爽还要笑着装大度。这种生活方式以后应该常伴我左右才是，太爽啦。
“你就爽啦，现在学习这么努力，与我们格格不入。”
“哪有啊。”
“好啦好啦，我熄灯啦，你们快一点。”
“宿管走了没啊？”
“走了走了，可以安心玩手机了。”
“先别玩手机啊，有件事情想问一下。”舍长从回到宿舍到现在就一直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突然开口。
“舍长又有什么猛料？”阿宏一下子来了兴致。
“猛料什么啊，我想问你们有没将刘某是双性恋人这件事传到外面去？”舍长一脸严肃的将这件让我担心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没有，我都没怎么跟女生说话。”老张斩钉截铁地说。
“其他人咧？”
“我跟小平说了，不过她嘴很严的，应该不会说出去。”
“嘿嘿，我跟小陶说了，不过分了手之后她有没跟宿舍人说我就不知道了。”
“上次小彤跑来问我，刘某是不是同性恋，我说不知道。不过，我看她的表情，估计是知道了。”
“你们都有毒吧，都跟你们说过不要往外传了，还一个个。”舍长蛮生气的，一直以来他都蛮维护我的，“好了好了，别提了，明天要上课，睡觉了。”
所以，女生那边应该都知道了吧，不过女生那边应该也没什么的吧，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从最近看她们也没什么不同，当然，这也很正常啦，对她们的影响不大。
其实，对他们应该也没什么影响的，只是可能因为是同一个宿舍的吧，他们感觉太新奇了。哎哎，不想了，不想了，再想下去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沙沙沙……”
哎哎，这饮水机的声音好烦啊，本来要睡着了，又将我给吵醒了。
“刘某最近有点奇怪啊，连午觉都不回宿舍睡。”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的老张突然开口道。
“是挺奇怪的，早上也是早早就起，起来都看不到人影了。”
“管他的，人家现在那么积极，以后没准成绩就超过我们了。”
“你们要相信，咱们睡觉是为了更好地学习。”
“如果你们继续怼下去，以后他没准连晚上都不回宿舍了。”
三
我是312的舍长，当初想当舍长的原因是想给自己一个身份，一个有权力将宿舍管理得进进有条的身份。只是当时的我永远无法想象得到的是312竟然会这么棘手，棘手到我去找了好几次心理咨询中心都没什么实际作用。
刘某是个双性恋人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从刚开始的怀疑，不确定，到之后的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感觉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一直在努力想将这件事情搞好，却发现有一些东西是我无能为力的。
我一直都很愧疚，感觉自己当时就不应该将这件事情跟他们说。可是，同一个宿舍，这件事情他们是迟早都要知道的啊。那晚说完秘密的那种隐隐的自豪感随着这件事情的逐渐恶化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羞愧感。我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所说的全部心事说给了另外一些人听，这让我每次面对他都感到手足无措。
前几天我就隐隐感觉到有貌似不止一个的女生知道了这件事，感觉很害怕，回宿舍一问，发现他们都对自己的女朋友说了。当时很生气，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也感觉他们太不懂得替他人着想了。
后来仔细想想，发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呢？当时自己就是因为忍不住才想着去跟他们说，而他们也是如此，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知道他们一直藏在心里的这件事情。
对于刘某，我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他从刚来这个宿舍的开朗，在宿舍谈笑风生，到现在的一言不发，一整天除了睡觉都不回宿舍。我很担心，也私底下找他聊过，但是他永远都只说想说就让他们说去，他不会往心里去。
他说的很洒脱，可我看到的他却貌似没有那么洒脱。我很迷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救他。
“舍长，刘某回家了，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喽，他的呼噜声太大了。”
“那个啥，跟你们说件事。”我声音不自觉的变得严肃，想让他们重视我说的话。
“舍长每次这么说都是有猛料的前奏。”
“没猛料，想跟你们说，多照顾一下刘某的情绪。感觉你们好像一直在怼他，对他有偏见。”
“哎哎哎，好端端的谈这些干什么？”
“你们没发现他现在刻意跟我们保持着距离，在宿舍也很少说话么？我希望你们能多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对啊，有一些人是会这样的，怼太多积在心里有一天会爆发的。”
“我上次在娄某小号上看到他发的一条朋友圈，说：‘真的想杀了这些人。’我还截了图。”
“啊？你将截图发我看下。然后，以后不要再老是针对他了。”
“以后都注意一下吧，别真的出了事。”
“行吧行吧。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小莫，你跟你女朋友闹别扭了？怎么感觉她发的朋友圈有点伤感的。”
“沙沙沙……”
宿舍饮水机的加热声如往常一样“沙沙沙”地响着，他们也如往常一样斩钉截铁地答应着，尔后开始谈论着其他引起他们兴趣的事。我很高兴他们经过我的提醒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很满足，因为我终于弥补了一些之前对他造成的伤害。
只是，他们会不会如之前一样将所说的话抛到脑后，这是我所害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