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坍塌的信念
我们一行人走到村口以后，我远远地看见了我妈在自家门前站着，似乎是望着我们的身影。我没想到的是，她看到我们以后，连忙跑向了我们，等她跑到我们近前时，我看到了她的脸上挂着一丝慌张的神情。她停在了我们面前，看向了我大婶，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随后看向我时，又变成了一副惊愕的表情。
“小桐怎么和你们在一块？”
“妈，我们在火车上遇到的。”
“哦，都回来了就好，走回家吧！”
我妈说完后，走到了我大婶的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向我们家走去。我看了看她们，总感觉这一切有点奇怪，好像不是平时该有的样子。
回到家以后，我妈拉着大婶走进了房间，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我爸和我大伯端了个板凳坐在屋外闲聊着，而我站在他们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我妈拉着大婶从屋里走了出来，也不知道她们在房间里说了什么话，只见我大婶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她终于笑了。
“走吧，我们回家。”大婶走到了大伯的面前，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伯看了一眼我妈，对她笑了笑，然后打了一声招呼，就带着我大婶回家了。
“妈，我大婶怎么了？”
“也没啥，就是过段时间带她去县上买几件衣服。”
“我怎么感觉我大婶怪怪的！”
“有啥怪的，你大婶一直都有点精神病。”我爸说。“前几天你大婶犯病了，一直吵着要回娘家，我就和你大伯带她回了一趟娘家。”
“唉，不说你大婶了。”我妈说。“你回家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低下了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我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向我妈和我爸说我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我妈看着我的样子，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随后她又看着我说：“娃，你咋瘦了好多！”
“没有啊，哪里瘦了！”
“在学校里该吃啥就吃啥，别省钱，我和你妈也就在辛苦三年，等你挣钱了，就都好了。”
“在学校里该花钱的地方别省钱，好好对自己，等你念完书出息了，我和你爸再辛苦也都值得。”
“爸，妈，我知道了。”我说。“对了，爸，你的腰现在恢复的咋样了？”
“没事了，已经好了。”
“唉，你爸这以后干不了重活了，我看啊，这都是报应，好端端地偷人家工地上的东西干嘛！”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整天就知道发牢骚。”
“我不发牢骚能行嘛，这以后连钱都挣不到了，日子咋过嘛！”
“那就不过了！”
我爸气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狠狠地踢翻了凳子后，向村里走去。我妈则站在门口，伤心地望着远处的大山，眼睛里泛着泪花。我站在我妈的旁边，想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我靠在了门框上，顺着我妈的视线望向了大山深处。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后，我妈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我说：“妈对不起你啊！”
“妈，你说什么呢！”
“唉，妈就是觉得你这么一个听话的孩子生在这个家里委屈你了。”
我妈说着流下了眼泪。
“妈，你说的这哪跟哪啊，你和我爸才辛苦，我哪有什么委屈啊，只要我们一家人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我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谁曾想这一切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我妈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像是在对待一个自己亏欠了很久的人一样，让我感到难以理解和不适应。有时候，我提着草篮子，拿着镰刀要去给羊割草时，我妈她会拦着不让我去，就连平时扫地、洗碗以及砍柴的活都不让我碰。我就像一个无所事实的人一样，无聊的时候，会在村子里走一走，或者到山上转一转，又或者到村子里的那条河里抓一抓鱼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大概一个多星期后，我妈带着我大婶去了县城。她们出发前，我爸和我大伯一直叮嘱着我妈，让她在路上照顾好我大婶，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乱转，小心走丢了。我大婶虽然精神出了一点问题，但走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我为我爸和我大伯的担心感到多余。
我有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似乎在我的记忆中，大婶从来都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每次她无论干什么，身边总有人陪伴，即便不是我大伯和我妈，也会是村里的其他人。我想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大婶的精神问题吗？虽然她有时候看着不正常，但大多时候和常人没什么区别。我有那么一丝想不通，但也只是想了想。
对于从小就司空见惯了的事情，是很难去深想他存在的问题。后来，当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后，才彻底的明白了这一切。
家里无事可干的日子总归是无聊的，所以我经常会一个人行走在山野之间，找寻以前的记忆。通往中学的那条山路，我已经记不清楚走了多少遍了，现在重新走上一遍，那些熟悉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即使我闭上眼睛，也能准确地感知到方向。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即使脑海里充满了无限的伤感，但终归会找到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纯真。
我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心情无比的舒畅，因为熟悉的感觉仿佛让我回到了中学时代。我在充满无限回忆的山路上越走越远，一度忘了时间的存在，甚至越走越起劲。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曾经的母校。当学校的那道破旧的大铁门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时，所有关于中学时代的欢乐都涌上了我的心头。这一刻，我产生了强烈的感觉，想要走进学校去看一看。
我走近那道破旧的大铁门时，忽然发觉这曾经令我无比熟悉的学校竟然又变得陌生了起来。我看着眼前的大铁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呢。看看曾经飘雨漏风的教室；看看下雨天满是泥泞的操场；看看操场上那些锈迹斑斑的活动器材；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个曾经教会我很多东西，并且每逢寒暑假都不回家，孤身一人住在学校的江老师。
想想，我与江老师已经有一年多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正在我想的入神时，一个年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
我转头一看，发现对我说话的是看管学校大门，以及负责敲打上下课铃声的老大爷。每当上下课的时候，他都会准时敲响学校的铃声，为此我们学生还给他起了一个响亮的外号“打铃老汉”。还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我们学校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没少去他的房间敲铃。如今再次看到他时，我的心里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大爷，我在这所学校里念过书，现在放暑假了，心想着到母校看一看。”
“哦，是看望母校的。”
“是嘞，我可以进学校看一看吗？”
“我在这所学校看大门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是看望母校的，新鲜啊！”门卫老大爷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学校的大门。“进吧，这母校也没啥看的，多少年了，还是那些东西。”
我走进学校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又都没变。要说哪里变了，就只有主席台后面的墙上粉刷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个八个字格外的鲜红。我在自己曾经坐过的教室外看了看，发现教室里还是老样子。教室后面依旧放着一排排落满灰尘，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和凳子，最让我熟悉的还是黑板上布置的暑假作业。
最后，我去了江老师的寝室，发现他的寝室门上锁了一把锁子，我心里顿时失落了起来。本想着给江老师一个惊喜，可他没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于是我隔着寝室外的窗户向里看去，发现里面竟然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心想着江老师难道搬走了吗？
没有见到江老师，我只能失落地离开了他的住处，向学校外走去。我走到学校门口的门房时，门卫大爷叫住了我。
“小伙子，看完学校有啥变化？”
“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变化。”我沉默了几秒后说。
“这学校啊，风风雨雨也有五六十个年头了，要说没变是不可能的，他啊，变得比以前旧了，赶不上时代了，但旧归旧，它总归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你说对吧！”
“对着嘞！”我说。“对了，大爷您知道江老师吗？”
“哪个江老师？”
“就是江成老师。”
“他啊，他以后再也教不了书咯！”
“啊，这是为什么？”
“他根本就不配当老师，简直禽兽不如，什么东西！”
“大爷，您能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你是不知道，他喝醉了酒猥亵学校里的女学生，你说，这是一个人民老师该干的事情吗，简直是丢了人民教师的脸！”
“不可能吧，江老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我倒希望不可能，你去问问学校周围的人，哪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情，唉，丢人嘞！”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脑袋像是被雷打了一样，嗡嗡作响。我没法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虽然我知道门卫大爷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去给一个人扣屎盆子，但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很难相信我的整个中学时代，一直陪着我长大的江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曾经教会了我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包括一些做人的道理，我一直当他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启明星，指引着我前进。我尊敬和爱护他，可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看着一个尊敬的人的形象在你的心中慢慢坍塌，远不及一个尊敬的人的形象在你的心中瞬间坍塌的伤害大。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要怎样去形容，我只知道门卫老头后来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但我知道他骂了很多脏话。我像是屏蔽了整个世界，耳朵里听不进任何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我的心底一遍一遍地响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失了魂一般地远离了学校，向着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走去。我记不清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只知道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等我趟过村前的那条河，回到村子时才发现，我的爸妈就坐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等着我回家。我记得那个时候回到家里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我看着我的爸妈，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以为他们会责怪我回来晚了，然而并没有。我爸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便扭头向家里走去。我妈则问我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随后又一把抱着她，在她的怀里埋头痛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