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许久以后你会发现，那些曾经陪伴你的东西，你是无法割舍的。什么都是假的，陪伴是真的，就算不再像以前那样，曾经获得的力量也是真的

文/月下西南

华强结婚的消息在十里八乡都传开了。

听去的人讲，结婚当天，牛家镇被挤得水泄不通。前后摆了几百桌，去得晚的人都没地方落坐，站着吃了他俩的酒席，没人觉着委屈，反而想着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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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人都爱叫华强强哥，像我这辈的人大多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我们从小就知道牛家镇有个牛华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做过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用三大爷的话说就是：“华强这崽子，是个大能人。”

说到华强得从华强爹妈讲起。在那个大家还在田地里埋头苦干的年代，华强爹妈就做起了倒腾野味的买卖。那年头刚流行吃野味，低价收高价卖，转手就能挣到钱，几年时间，华强家就在村子里盖起了小洋楼。

华强爷爷奶奶走得早，父亲这辈就他一个独苗。

爹妈忙着做生意赚钱，没时间管他，就把华强托付给了隔壁寡居的三大爷照料，每个月拿着固定的生活费，和三大爷吃住一起。

三大爷疼他，从来不让他干活，华强从小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

华强爹妈生意做得越大，陪华强的日子就越少。小时候华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村口大槐树下等爹妈回家，老远就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嗡嗡嗡.......像极了三大爷家的高压锅。

每次爹妈回家，华强都会收到许多礼物，五颜六色的糖果、眼花缭乱的玩具，每一次的等待都是满满的收获，满满的开心。

只有一次华强没有在大槐树下等到他的爹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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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强读高中的时候，爹妈开车出了意外，一句话没留，当场就死了。

听大人说，是华强爹妈赌博欠了钱，还借了几百万的高利贷，最后还不上想开车跑路，结果被大货车撞死了。

那天天空阴沉的可怕，风吹得三大爷和华强的衣服哗哗响。华强站在村口，等着送爹妈回来的汽车，人是装在盒子里送回来的，方方正正，。

司机说是华强爹喝醉了酒在高速上逆行，速度太快，大货车避让不开，整张车都压扁了，人在殡仪馆直接火化，到死华强都没再见过爹妈。

因为走得太突然，家里的积蓄只剩下几个月前，华强爹妈给三大爷留下的生活费。华强就爱兴盛的时候，没少接济村里人，大家念这份恩情，帮着华强简单的操办了葬礼，几批白布搭了灵堂，也就算尽了人事。

从知道消息到入土为安，华强没流一滴眼泪，他就像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不知道是因为爹妈走了给他留下一堆外债，还是在责怪他们走都没带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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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债的人就像秋天的蝗虫，闻着味纷至沓来。

头七没过，债主就找上了门，知道华强拿不出钱，连拿带抢的把三层的小洋楼搬了个空，最后把华强也从家里赶了出来，他从不阻拦，也不争辨，好像这压根就不关他的事。

来得早的拿了值钱的东西，也就当抵了债，冲着华强骂几句难听的话，就算了结了。但后来的债主啥也没捞到，恼羞成怒，时常对华强拳脚相加，牛家镇的小孩镇估计都忘不了那个时候浑身带伤的华强。

没有了家，华强也没了精气神，没住的地方，也没有经济来源，从小也没干过什么活，他就走到哪睡到哪，饿了捡垃圾吃，冷了就把被人丢弃的旧衣服都套在身上，大家都说他精神出了问题。

镇上人看他可怜，经常有人给他拿吃的，他就吃着百家饭从镇子这头流浪到那头，一走就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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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爷心疼华强，从小看着长大的崽，那就是心口上的肉。

带着老乡找了几个月，把华强从山沟沟里带回了家，华强受了很大刺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见人，只有三大爷给他拿吃的才会开个门缝。

三大爷一直独具，就靠给别人做点家具养活自己，生活本就十分拮据，现在加了一口吃饭的嘴，日子就更加难过。但他从来没亏待过华强，两三天总会给华强做次肉食，自己却从不舍得吃。

村里人有时也会帮着三大爷家照顾华强，但三大爷的出事后，就再也没人敢帮他。

华强爹妈开车酒驾，害死了自己，还撞死了别人。法庭判全责，要求赔偿，华强拿不出一分钱。那家也是个苦命人，一家老小就指着一根独苗过活，没成想最后却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要不到钱，他们就把所有的气都洒在了华强身上。

那家人每次来都把华强打得血肉模糊，他只是畏惧的默默的受，再疼也不吱声。最过分的一次，他们趁着三大爷外出，直接把华强绑着双手倒挂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上。

等三大爷带着村里人找到华强的时候，他已经只会吐气不会吸气了。

带头的是孩子的表哥，镇上出了名的混混，天天刀口上舔血，根本不会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放在眼里。三大爷心疼华强，一边喊着：“华强，等我放你下来。”一边使劲就去抢攥在孩子表哥手里的绳子。

那个人转身从车里拿了把尖刀，还没等人看清就把三大爷给捅了，三刀都在小腹，血哗啦哗啦的从三大爷的肚子里流出来，很快就把灰色的地面染红了一片。

吵嚷的村口一下子安静下来，那鲜艳的红色把村里人义愤填膺的勇气都变成了恐惧。带着鲜血的刀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那伙人把刀直愣愣的架在三大爷的脖子上，嚣张的对着村里人大吼：“以后谁再敢管他家的闲事。”

三大爷紧紧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流失的鲜血让他脸色煞白，腹部的伤口拉扯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气若游丝的痛苦呻吟。

华强双脚被绑着高高吊起，他在视野最广阔的地方，惊恐的目睹着一切发生，三大爷的大喊，锋利的刀和刺眼的红色，让他浑浊的双眼一下子恢复了神采。

“爷爷，爷爷，爷爷.........”

他拼命的大喊着。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倒在血泊里的三大爷，他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了悲伤。他奋力的张开嘴，害怕的大声喊叫，但从他喉咙里传出的却只是低沉的呜咽声，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生命最后奋力的悲鸣。

三大爷没有死，但八十多岁的年纪也没抗多久，三个月后就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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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的前夜，三大爷把华强叫到了床边，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铁盒，颤颤巍巍的递到了华强手里。

他看了华强很久，才对华强说：“你别怪村里人不帮你，他们只是怕，但你要记住你不能怕。”

华强拼命的点头，嘴里“嗯嗯....”的答应着，眼泪却顺着紧闭的眼角不断的滚落下来。

三大爷一辈子无儿无女，盒子里装的是他全部的积蓄，他把华强爹妈当做儿女，也把华强当做孙子，到最后他还在懊悔没有照顾好华强。

下葬那天，华强哭得很伤心，他趴在三大爷的坟头，磕了几十个响头，白净的脑门就像绽放了一朵血红的花，几度哭得昏厥，村里人无不动容，都跟着直抹眼泪。

多年以后，大家才明白，华强对三大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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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债的人还会上门，他们也知道华强还不上，加上出了三大爷的事，来的次数渐渐少了许多，也没人再对华强动手。

爹妈出事后，华强就辍学了，书读不了，家里也没法待，华强就在隔壁镇上的砖窑里找了份活。白天拉砖车，晚上烧窑洞，整日整夜的忙，很少看他休息。

华强和英子就是这个时候认识的。

英子是华强老板的女儿，是省城的大学生，假期的时候会来镇上住几个月。两个人年龄相仿，天天碰面，一来二去也就熟络起来。

晚上烧窑洞，华强没法睡觉，每隔半个小时就得起来添一次火，一晚上几十次，英子住在窑洞边的山坡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陪华强干活，一边做事一边聊天，一待就是一宿。

那会总有人来窑上找华强要钱，有时候几千，有时候几百，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了华强欠钱的事，风言风语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人说华强赌博，把钱输光了，最后逼得爹妈自杀；有人说华强杀过人，这些都是来找他讨债的，说的人多了，也就被当真了，慢慢的大家都疏远了华强，只有英子一如既往的和他聊天。

窑上工作累，工资低，还了债华强没剩下几个钱，有时候一天就能吃一顿饭。

英子总会以各种理由给华强带东西吃，有时候是开季的新鲜水果，有时候是自家弄的糕点。华强不敢接，每次都说：“不要，你自己吃吧。”

英子从不放弃，依旧变着花样的给他带，美其名曰：“节约粮食。”

华强不是木头，他知道英子的心意，但他不敢接受这份感情。英子知道华强在想什么，但她从来不问，只是每天带着吃的去窑洞边陪着华强。

她总说：“你得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赚钱。”

华强每次只是笑笑的说：“好呀。”

大学毕业的英子回老家当了老师，没多久，家里人就给她安排了婚事，男方是市里的公务员，家境很好，前途无量。但英子一心牵挂着华强，根本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

英子爹知道英子的性格，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所以他找到了华强。

他对华强说：“我知道你的情况，我给你十万，你让英子死心。”

华强喜欢英子，但他不敢说出口，他甚至希望英子能够嫁给公务员。他没有收这十万块钱，但是他答应了英子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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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牛家镇的那天，下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从山间穿过的路上，一直蜿蜒着向前延伸，就像一个路标，在告诉着华强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去走。

华强对英子说：“你不用等我，我走了，他挺好的。”英子没有说话，只是拼命的擦着眼泪，嘴里囫囵的只剩下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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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英子嫁给了公务员，她爹告诉她，华强选择拿着十万元离开她。

华强带着三大爷的积蓄离开了牛家镇。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走就是十多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

村里人好奇问他去了哪，他总是打哈哈，然后很敷衍的对别人说：“也没去那，就是去了趟国外，打了几年工而已。”

这话没人信，到哪里打工能赚到这么多钱。

华强回来后，还清了爹妈的欠款。他又投资了一笔钱，给牛心村每家每户都盖了小洋楼，配上了汽车，还在镇上建起了工厂，镇里的人都到他厂里打工，牛家镇也因为他，成为了附近有名的工业园区。

大家都明白这是华强感镇上人的恩，给了他一口饭，让他活了下来。

这些年他投资建了不少学校、医院，做了不少好事。前几年镇上有人得了癌症，光治疗费就得好几十万，他二话不说，让人开着车带着钱就把那家人接到了省城，至今没和那家人说过一句还钱的话。

大家都说华强是菩萨转世，是百年修来的好人。给他相亲，安排对象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可他每次只说：“不用了。”

镇上人只当是他不想结婚的借口，提亲的人更加的殷勤，华强的婚姻大事也一度成为大家的谈资，人人揪心。

英子来牛家镇的时候，华强正在参加村里人的婚礼，一个包，一个人，英子就俏丽丽的站在了华强面前。

华强说：“你怎么来了？”

英子回答：“想见你了。”

他熟练的接过英子的行李，就像多年前一样，英子坦然的坐在他的边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英子爹临走还是把真相告诉了英子，英子果断和公务员离了婚，孤身一人来到了牛家镇，华强什么也没问，英子也没问。

一年后，华强和英子准备结婚，没有发一张请帖，却来了一个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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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的晚上，华强带英子去了三大爷的房子，他们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认真的擦拭了一遍，在房间贴上了大大的喜字。

三大爷的照片就挂在房间的正中央，两边是华强爹妈的照片。

英子紧紧靠着华强的肩膀，华强轻轻拉着英子的手，他们安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三张照片，他们的嘴角仿佛在慢慢的扬起，笑得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