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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保安的纽扣

2017-03-26  本文已影响54人  白蕙侨
图片发自《记》

“打打打,别打死了就行!”,光头男顾大头猛烈踏着地,双手使劲往后摆,指挥着他的“小弟们”,“不用害怕,出事我担着,给我打!”一边说着,他的小胡子向左右两侧撅着。一只左眼瞪得像只整晚没关的灯泡,另一只右眼却是空洞的不知是关着还是开着的一扇窗。

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音符,他就落在春天还没来得及翻新的一茬黄枯草上,不知道压折了几根残喘的腐草。他只是淡淡地望向被打的已经哀嚎不出声音的红框眼镜男孩,没有制止,没有帮忙。

“大头哥,差不多了吧,再打怕给打残疾了,”一阵咚咚当当中一个把拳头上的血抹去的只留着头顶一三角圈头发的帮手对着领头的人和踩着的那条腿的主人说,“我看他也长记性了,小四眼再不敢往武老板的车底下放钉子了。”

“你们这帮穿着保安服的人……你们……欺负人……”眼镜男孩惊恐的眼神仿佛要化一把剑,让目光所及范围内的人都顷刻倒下。

“就欺负你怎么着,我们武老板管着这一片所有商业区,你算个什么东西!?”三角圈说。

“那辆车,它轧死了我的猫,我就要让它爆胎,我才不管是谁的车……”眼镜男孩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有点疼是因为胳膊上被打的伤口,正要撸袖子看看,顾大头的脑袋凑过来了,男孩有点害怕,“啊”的叫了一声,手指向惨白中透着细微蓝的天空,趁众人朝他指的方向去看,一不留神,蹭了顾大头一下,一手握着小拳头,一手扶着眼镜,一溜烟儿冲着光腾经济园大门口跑了。

草地上的不和谐的男人也拍了拍前后加一起有六个兜的工装特制裤,捋了捋他自己卷曲硬厚的头发,站起来了。顾大头看了一眼他,没说什么,这男人也就跟了过去,与那些不安分的暴虐分子组成一队,往经济园图书馆后身的保安休息室走去。

晚上七点过后,经济园的工作人员提着办公包,两两三三或者落了单的都陆陆续续往家里赶。员工宿舍是刚建好的,上层领导担心苯和甲醛的味儿把员工呛坏了,再说门卡还没有配好发放下去,就算是家离单位远些的也先跑家好了。餐厅也算干净,但员工多数还是打包带走,极少堂食。这地界空旷,居民也少,天再一黑下来,没人愿意久待。

“领导是谁呀?这么知道体恤员工……”保安队长顾大头“最贴心”的手下“三角圈”话最多。

“你管这么多干嘛?!做好咱自己的安保工作就行了。咱们这光腾企业做的好,自然条件好待遇高。解散!解散!都解散了!愿意吃饭的吃饭,不愿意吃饭的回保安室待着去,晚上没事别瞎溜达,”说着说着顾大头沉吟片刻,又朝着队伍最右边的新来的保安,就是那个不安分的分子说,“你过来,新来的,我跟你嘱咐嘱咐上班的规矩。”

一道遗留的晚霞正在那名新保安的头顶停留,紫色的外围,红色的内心,尾巴一直延伸到远处熟蛋黄色的云朵裙摆下。其他的人一哄而散,唯独他站在原地,并未挪动半步。

顾大头往前走了两步,又伸手冲着新保安招呼了招呼,然后头也没回径直到绿化景观外围的石阶坐下。新保安就跟了过来,坐在离顾大头有一米半的位置。

“我说你坐那么远干嘛,我又没有传染病,而且不吃人。”顾大头说着玩笑话,却没有笑,他只是淡淡的望着天空,那段晚霞渐渐散去。他的神情甚至有点怅然的平静,当然,这种神情与他那张“凶神恶煞”感的脸非常违和。继而又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好春天,这样的好夜晚,现在要是能在这里喝几罐啤酒就好了,青岛、雪花,或者哈尔滨都无所谓哈,但是上班嘛不能喝酒。”

“那你是喜欢口味轻的吧。”新保安说着紧紧盯着顾大头洗旧的灰色外套上第三排,被遭殴打的小男孩揪下来扣子后留下的细线头。

“便宜就好 。咱没什么钱,能在环境这么好的单位当保安已经很不错了。工资是低点,看来你来了就是不太在意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天上午刚来,你不爱说话,我也就忘了问了。”

“云侠,嗯,我叫云侠。”

“哇,竟然还有姓云这个姓的人,哈,好名字呀,是不是“晚霞”的“霞”?诶,云霞,这不是女孩名吗?还有,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来当保安呢?谁安排你来的?我看你这模样气质不像家庭条件差的孩子呀。”

“怎么会,是单人旁,右边一个“夹”。不过很多人听到都觉得这名字是给女孩起的。父母当初想要个女孩,没想到生出来是个男孩,就把“霞”字改了一下,”说到这云侠哽咽了一下,“我妈生我不到一天就大出血走了,我爸他虽然有钱有文化,但从此消沉,从小都是保姆照看我,我爸不怎么管,他三个月前得病去世后,把钱都捐给希望工程了。大概他每当看见我就会想起我妈吧,毕竟应该算我害死了她。我也无心再上学了,就想随便找个工作,混口饭吃,我表姐正好在这里的客服部当经理,正好这里招保安,所以她安排我来的。钱多又有什么用呢,干保安工作挺好的。”

“哦,这样。保安做的事情嘛,你明天开始就跟着我们一起慢慢就知道了。早上都好说,是看门做检查访问登记,还是帮忙停车都会排表安排好的,晚上值班是轮班制的,一宿不睡觉不会的,毕竟晚上没什么人到单位来,不过怎么也得熬过十二点再睡,咱们平时工作挺清闲的,就是坐着的时候少,没事的时候也得警惕些,溜达溜达转转看看。不过,我得提醒一点,保安室里的东西不能乱动,快递还有信什么的,私自拆开就只有开除的份了。”

顾大头和气地说着,云侠“嗯嗯”的答应着,以为他嘱咐全了,没想到最后说了一句:“离咱们大老板顾武胜远点。”这音很小,声若蚊蝇,连顾大头本人似乎都听不太清楚。但云侠听到了,他看着顾大头,瞳孔放大。

“你只管说吧,大头哥。”云侠没叫队长,他刚才听到那些保安们都叫他“大头哥”,就随着叫。说着把裤子后侧面的第二个兜的扣子解开,掏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小本子,又从右侧第一个插袋里抽出一支奥地利施华洛世奇牌子的笔,透明笔杆里面装着人造水晶,但笔帽发黄,握笔处有些掉漆,这是父亲在他十八岁生日时候送他的礼物。云侠用手摩挲着笔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大头说的一些话记了一下。

“哎,你不用记,不用记,记性不好也没什么的,就像我就记不住自己最开始的名字,因为脑袋大,我妈都跟我叫大头,身份证上也写的是大头。规矩忘了再和你说,但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今天上午教训那小孩的时候,我看你没什么反应动静,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就一起做什么的人,有主见肯定,不爱说话,内向,说明心思密,和那些保安不大一样,见我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家里的事,你单纯太多了。但等你慢慢适应了社会说不定就不这样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凶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嗯?你只是不知道而已,打人的那些保安也不知道。顾武胜······其实······唉,告诉你吧,顾武胜是我的亲戚,是我大爷的孙子,不是亲的,我大爷的儿子就是收养的。所以我们没啥血缘关系,年龄也差不多,他比我小几岁,三十多岁,可人家命好啊,有才华有运气有贵人相助,混社会有自己一套,和几位商界大佬们关系好。其中有一个大佬,听说老年得子,不易,却和你爸似的不怎么管教儿子,不过对顾武胜很不错,认顾武胜是干儿子,要不然这么大规模的房地产公司哪是说建就能建的。他这公司缺保安,想起我长得吓人就把我招来了。做保安队长,好事是绝对的好事,比我以前送桶装水强太多了。 那时候我刚失业不久,现在都说桶装水不好不健康,新水机都按到各个小区里了,还养着我们这些送水上门的人有什么用。”

顾大头说到这,不说了,可能说久了有点累。他看了一眼认真听故事状的云侠,转过半个身子,被着风点烟,火星儿在逐渐暗淡的天空下闪烁,抽了一口,又递给云侠一根。烟是比较便宜的七匹狼牌子的。

云侠连忙摆手。顾大头就知道这老实孩子不会抽烟,他笑了笑,又抽了一口。

“顾武胜是惹不起的,他的车胎被扎了可是了不得。他交代了遇事别打死就行了,就算我不教训那孩子,摄像头到处都有,顾武胜一定会把这事闹大的。还得把我们都开除,兄弟们有的要养家糊口,有的一个人也得吃饭,尤其二杰,他最苦了,孤儿院长大的,他奶奶在敬老院。我光棍一条,但每月也得给家里老妈寄钱,上个班不容易的,这么大岁数,啥手艺也没有,上哪再找这管住环境又好的班呢?对了,你看,我右眼是睁眼瞎,唉,能怎样呢?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再说,顾武胜对我不错。”

“那是你不懂法,”云侠噌一声站起来,“你知道吗,这是聚众斗殴,会被拘留的,会罚款的!”

“唉,他一个小屁孩不过六七岁,不可能去乱说的。半个月前,有野猫在车库坐窝,也是我们给打出去的,”顾大头也站起身来,敞着怀,也没发现少了一颗纽扣,拿又大又厚的手掌拍了拍云侠,“走,吃饭去,你应该都饿了。吃完饭歇会儿还得巡逻呢,早中晚各一次,晚上伙食不错的,你应该喜欢,不过饭钱从工资里扣,厨师下班也早,饭得自己再热热,我平时都不怎么吃晚饭的,这样月底一算还能省下一些钱。今天破例,你刚来嘛。”

随后两个人在偌大的食堂里,一人吃了一碗面条。晚上,云侠在宿舍的上铺摆弄值班表,知道自己是周四早班,六日晚班,没有午班,很是高兴,从小时候他就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但随即心情沉重,他打算去报警,举报今天这些斗殴的同事们,还有哪怕对自己很好为人也很坦诚的顾大头。这种心思和行为就像学生揭发自己的同学在考场上作弊一样顽固、幼稚、可笑,甚至是多管闲事。但谁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就想今天这个眼镜男孩这么大的时候,因为没妈,被同龄人欺负的往事了呢,他打算哪天不值班趁着顾大头和同事们不注意,溜出去一会儿,去附近的公安局,即便那些人不管,自己的良心也过得去,或者给公安局寄一封信去。今天周一,但自己刚来,熟悉几天再说。

就这样过了两天,工作如意。到了周三早晨起来晚了一些,前两天都是斜下铺的顾大头的鼾声把他吵醒的,即便其他人熟睡如故。今天他迷迷糊糊睡到了七点,“活闹钟”竟然没有如往常五点左右骤然如雷,云侠看到墙上的圆表盘吓了一跳。赶紧穿好衣服往宿舍外面冲,正好碰见刚吃完早饭的“三角圈”,其实云侠很不明白,做保安,为什么可以留这种类似地痞流氓的发型,即使这两天他已经知道了“三角圈”的名字叫常二杰,还是觉得这个外号实在贴切。

云侠和他不算熟,也不打算和他熟。就想绕道走,没想到常二杰竟然从身后叫住了自己。

“你还不知道吧,顾大头被开除了,谁让你起这么晚,又睡得早,当然不知道,”常二杰神气的说,“他连夜就回老家了,这月工资都没给开,听说还罚钱了。”

“啊,为什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云侠满心疑惑,“难道是因为他总是在绿化景观附近抽烟?”

“什么?又没着火,抽烟也没啥,武老板还抽烟呢。就你刚来那天,顾大头一个人指使打了一个小孩,那个红眼镜框的小男孩是咱们武老板干爹的亲儿子,可了不得了,你不知道,武老板的干爹寄了一颗纽扣给武老板,并且告诉武老板是这颗纽扣的主人打了自己的儿子,武老板半夜到保安宿舍搞偷袭,一件一件外套的检查。幸亏咱们公司刚成立不久,保安也还没订做制服,很容易就发现顾大头常穿的灰色外套上少了一颗扣子,而且再一对照,那颗寄来的扣子和顾大头衣服上的扣子一摸一样,当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唉,那小孩和她妈常住在姥姥家,就在咱们光腾公司的附近,你说这地方多偏,谁知道他是武老板干爹的儿子?!又没写在脑门儿上。正赶上这位业界大佬去看儿子,那小孩一定是说不清楚,大佬上了年纪又理解不明,正好有这扣子做物证,责任全让顾大头一个担着去了,该他倒霉。谁让他是保安队长呢?”常二杰说完一乐,“嘿嘿,你想啊,保安队长空出来了,管人排值班表的好事说不定就落在你头上啊!反正不会是我,我这头型不行,领导都说了让我别摘帽子,可我奶奶老年痴呆就看着我这头型乐。”

“这种好事还是算了。”云侠摸了摸裤兜里他用父亲留给自己的笔写的报警信,往顾大头几天前和自己谈话的石阶走去,又突然改变方向到公司外面的商店,买了两瓶雪花啤酒,再回到石阶附近坐下,用牙咬开了一个瓶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垃圾桶把裤兜里的信撕了,把一口没喝的两瓶啤酒都扔进了垃圾桶。最后,若无其事的往保安室走去。周三,今天还不错。哦,对,有空去找表姐说说他在这挺好。明天就是自己的早班了,今天晚上得早点睡,可是绝对不能晚点的。

注:本故事纯属本人文学原创虚构。不带有任何影射个人或团体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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