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大锅饭 2018-05-03
三十二、大锅饭
上山开荒种地的时候,有一些有趣的现象:比如队长昨天收工时候就通知了,今天上午去某某地方薅包谷,各人要带好午饭和锄头。第二天上午,队长站在寨子的高处吆喝:“洪拜啦”(大家出工了)!喊了好一会,各家各户的木门才咿咿呀呀地打开了,出来几个村民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向上面张望。有的答应一声,有的端着碗出来,看见队长,赶紧把碗里的食物扒拉进嘴里。有的披着衣服出来,一边穿衣,一边答应着。过了一二十分钟,村民才三三两两地出了家门,懒懒散散地朝坡上走去。
村民扛着锄头,女的挎一个竹篮子,里面是装水的葫芦和糯米饭。年轻女人背着小孩子,准备到山上喂奶。男的腰里系根麻绳,上穿一个木鞘,里面插着柴刀、镰刀或斧头,刀刃都磨得雪亮。先到劳动地的人,要等后到的人。根据经验,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他们得抓紧干点事。放下锄头和竹篮子,男的抽出柴刀镰刀斧头到附近林子里砍柴,割芭茅草。女的采摘蘑菇木耳蕨菜山果、捡青杠子、打猪菜。最先到的队长此刻最悠闲,他不能带头去干这些营生,便坐在地边拿出烟袋来裹一只烟抽。一般两只烟抽完,最后来的人才能到齐了。队长又好一阵吆喝,先到村民才恋恋不舍地从林子里出来,手里肩上都已经果实累累。出工前后要喊十几分钟,走路要半个小时,到坡上前后要等十几分钟,真正开始干活路差不多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坡地从山路边往坡上延伸,都有斜度。有些地块坡度很大,大得村民要先在脚下挖两个浅坑,才能站得住。锄头一扒拉,土块碎石便哗啦啦往下滚,盖住了脚面。这样的地怎么能种庄稼,我很纳闷。可是就是这样的地也种了,秋天也能收获一些包谷或小米。
劳动开始了,村民们(应该叫社员们)握着锄头站成一排,从下边开始向坡上挖。薅包谷是给已长到两尺高的包谷除草松土,因为此时包谷株周围的野草也长得和包谷差不多高了。这坡土本来就很贫瘠,野草却这么茂盛,争抢土里的水分和养分,所以必须锄掉。有时大田里没用完的尿素,也带上山去,薅草松土的时候,往包谷的根部撒一小把,锄头扒拉几下埋住,算是追肥。
大家舞着锄头,齐头并进。有锄得快的,位置突出了,便站下来等落后的人。此时男的会摸出烟袋来裹一只烟抽,还把烟袋递给旁边的人,再裹两只一起抽。女的便从怀里掏出小镜子来整理一下仪容,与左右拉拉家常。散兵线走平了,大家又开始向上薅。很多人身上有的是力气,可是现在不使出来,那力气是留着为自己砍柴割草时候用的。锄地时候,女的经常突然停下来,迅捷弯下腰去,从新翻土里捡起一只蝉蛹,再从头发里拔出一根小棍穿上,插到发髻里。几个时辰之后,她们头上两三支小棍都会插得满满的。不知道这种超人的视力是怎么训练出来的,细小而颜色如泥的蝉蛹,我怎么也看不到,而她们一眼就看见了,似乎透过土面就能看见。有时候相邻两三位女子像展开一场插蝉蛹比赛,比试谁发现得最快,谁出手得更迅捷,谁的运气最好。
最好玩的是在锄地的时候,对面山间小路上走出一个人来,薅草散兵线立马就停了下来,十几二十个人双手都拄着锄把,站在土中远远地看那人走路,边看边开始热烈的议论。如果有人认得对面的人,便隔着山谷高声呼喊,问去哪里、去干什么。在空谷幽林中,这声音非常旷远清晰。接下来这边的人一边注视着那人走路的姿态,一边又开始一番议论。直到路人从视线里消失了好久,在队长的催促下,大家又才开始挥舞锄头。
吃午饭的时候,各家聚在一起,很快吃完了。然后除了几个纳鞋底绣花边,或者给孩子喂奶的女人还在,其余各家的男女都不见了,原来都到附近搞副业去了。男子继续砍柴割草,女子继续采摘山果野菜青杠子。这时候他们都动作飞快,丝毫不偷懒,一会儿便收获满满。午饭时间拉得很长,因为要把干得兴致勃勃的人从山上喊回来,又要花费一番功夫。
一块地薅完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队长一声吆喝,大家便呼呼啦啦从地里下来,速度之快,完全和上工的时候截然不同。下山的队伍就更是稀稀拉拉的了,因为很多人不满足早上和中午的收获,还要去砍更多的柴,割更多的草,摘更多的野果山珍。直到太阳落山了,山路上还走着肩扛大大的柴禾捆或茅草捆的男人。七八个男人分站两边,共同扛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发着“嗨约嗨约”的沉重呼喊,拄着木棍艰难地行走——这是在预备秋后盖房的柱子。女人的高挑里装满大包小包的蘑菇蕨菜青杠子,头发里插着几串蝉蛹。此刻男人女人个个精神焕发,兴高采烈。
秋收过后,所有的劳动果实:大米、小米、旱谷、包谷、高粱、黄豆、芝麻、棉花、番薯,都得按照“人七劳三”政策分配。这是国家政策,丝毫不能含糊,不然有一顶帽子悬在空中。也就是说,无论怎么干,无论能力多强,无论偷懒还是勤快,反正70%的劳动果实必须按照人头分配,这就是人们说的社会主义大锅饭了。社员们在田间地头的种种表现,从这里可以找到根源。
如今国家到处在搞扶贫脱贫,其实也就是把富裕地区、富裕人群积累的资源与财富,调配过来分配给贫困地区的人群。仔细想一想当年“人七劳三”的政策,不也是蕴含着这个道理吗?
��Z��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