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雪有客来。
冽风呼啸,茫茫天地间唯有满目雪白,不知何时有着的“吱嘎”声随着风声近了,在这狭小得连天地都混为一体的地方尤为刺耳,夹杂着风雪而来的是一个人,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连脸也挡得结结实实的,他在走着,低着头走着,他是谁?来至哪里?又将去何处?这都是为人所不知的。
“咚咚”
叩门声惊扰了木屋里往火炉里添着柴火的主人,他转头朝门那瞧了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往炉里添着柴火。
“咚咚”
叩门声隔了会儿又响了,突然腾起的火焰照映着主人冷漠的脸,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有些骇人,他又添了一把柴火,起身来到门边。
“吱―哗”
冽风夹着大雪迫不及待的往暖和的木屋里钻,主人微眯着眼,门前站着的是一个青年,似是冷极了,干裂的手紧紧抓着黑袍,英俊的脸被冻得通红的,而那上面挂着讨好的笑意,主人嗤笑一声,侧过身子道:“进来吧。”
青年得到应声,急忙窜了进去,将黑袍脱下随意的丢到地上,又从炉上的壶里舀了汤水,而弥漫的酒香让他好奇的凑近嗅了嗅:“阿清,你何时沾酒了?”
拉上木闩的主人回到炉前坐下,伸手取过青年端着正欲饮的酒水,倒回壶里,又添了些柴火:“有客人来。”
话音刚歇,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不过相较于之前的叩门声更为急促,似是被什么野兽追赶的人寻到了唯一能得到庇护的地方。青年见主人没什么动作,便自发的起身去开门,而门外的景象令他又猛地将门合上,跳到一边,惊慌地瞧着木屋的主人。
“阿山,请客人进来。”主人连头都没回的吩咐着青年。
还未等青年回话,门便被风雪吹开了,一个老人慢慢的走了进来,一双锐利的眼藏在沟壑纵横的脸上,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刀,使人在意却不显锋芒。在老人进来后一个小男娃也跟着进来了,白白嫩嫩得不像经历了这地方的风雪。
“主人,老朽打扰了。”老人慢慢地坐下,接过主人递过来的酒,小酌一口后长呼口气,似要将一路的寒气借着这口气吐出去。又小酌了一口,便将碗放下,黑瘦干枯的手伸到炉前。
主人点头,又舀了碗酒递给青年,青年疑惑的看着主人:“给我?”主人侧目瞧了眼青年,又将酒倒回了壶里。
炉上“噗噗”的沸腾声应接着忽急忽缓的风声,倒意外多了几分音韵,可心中不满的青年却是充耳不闻,他赌气般坐在较暗的地方,见木屋主人不似以往那样来安慰自己,不满的心思中又夹杂着委屈,他可是日夜兼程地从荆城赶来,那么大的风雪他都没有半刻停歇,谁知竟连碗酒水也不给,更可气的是随随便便就给了借宿人,想到此,青年转眼仔细地打量着老人,不过普通一个老人,还是自己起身为他开门的,青年不满地轻哼,不对,青年紧紧的盯着老人,他先前开门时好像看到的不是他,那这老人又是谁?青年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开门那刻,那时他看见的是一张连五官都瞧不见的脸,感觉是没有五官一样,而且他的胸前还插了把匕首,那他不,不就是死人了。青年突然惊慌地扯着主人的衣服,嘴唇颤抖着说道:“阿清,我...我...”
“小哥。”一只黑瘦干枯的手搭上了青年的肩,青年浑身肌肉猛地一颤,汗毛竖立,刚刚还坐得离他有几米远的老人一眨眼的功夫竟在他旁边坐着,而且那双眼在盯着他,他的嘴在笑着,像是被别人用线提起的微笑,僵硬得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不需要说出来,不然可是会被找上的。”声音似是从喉里硬挤出来的,干涩而嘶哑及满满的杀意。
青年用手紧紧的捂住嘴巴,拼命的点头,那副害怕的模样令主人轻笑:“好友何必逗他?”
老人揉了揉青年杂乱的头发,心情疑是很好的来到木屋主人身侧坐下,微挑着眉,一副揶揄的样子:“谢好友,你又何必故作姿态?一旁看得不是很愉悦么?”
谢清韵并不反驳,只是轻呵道:“好友这身皮囊倒是不错,合你那满腹黑水。”
青年正听得奇怪,却见那老人将手搭在耳侧,随着哗啦一声,一张艳丽且熟悉的脸让青年惊得跳起来,指着他大声嚷道:“义尘?!!”
青年较于之前的惊慌现在的心情更是复杂。义尘是何人?那可是江湖正邪两派皆极为忌讳的收阴人,传闻他乃是以蛊为宠的苗疆人,苗疆人有个习性,就是为防人暗算在身上洒满了点晚夕,点晚夕的毒性极强,触之不过片刻就爆体而死,而且又有传言此人性情阴狠,曾因某个更夫打更时撞了他一下,便毒杀了那更夫一家。后正道贴出他的画像及告杀令,他不过好奇瞧了画像一眼,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此人还一脸怪笑的看着他,是在想清蒸还是红烧吗?青年不由得又坐了回去,比之前抱得更紧了,他现在告辞回去可还来得及?
谢清韵还是那浅笑的神情,瞧了眼青年,见他欲哭无泪的坐在地上,双眼惊恐地盯着正在对他笑着的一脸欢悦的义尘,不由得摇头道:“这副皮囊更合你那满腹的黑水。”又转头对青年温声道:“阿山,坐过来,离远了我可护不了你。”
谢清韵这般重色轻友的模样,义尘虽早已习惯,只是这诱拐青年的模样还是令他恨得牙痒痒,真不知为何他当初救回的傻子,最后却成了谢清韵的人,还当他是十恶不赦的人,嘛,他确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谢清韵与他也是半斤八两,义尘默默吃着味道:“我这满腹黑水也抵不过你那满腹算计。”
谢清韵似是听不见义尘的嘲讽,只是轻柔地摸着青年的头,安抚着浑身颤抖的青年,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这人在他最为痛苦时,以纯朴的笑意织成了一程路,那段路上有他口中的风雪,有他口中的人家,有着世间一切的好。那个路上,还有一个叫谢清韵的人。
他知这人不过是因被人下毒而失了心智,也知这人所说的不过是虚妄,可他不在意,于是他故作温柔的人将这人引诱到自己的身边,让他信任着自己,依赖着自己,等他发现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后也离不开自己,这是个骗局,这是他处心积虑算计而来的,谁都知道,可那又如何?这是他想护着的人,自是应该待在他的身边。就算日后他也知道了,他也不会放过他。这便是他的执念,一眼执念。
感觉青年在自己安抚下渐渐睡去的谢清韵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他拂去青年额前的碎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坐在一侧的义尘暗自叹着,他这好友从不糊涂,偏偏又是如此糊涂。这付山君总有一日是会走的,而这一日已经不久了。义尘知道此话不能现在说,虽然说了他这好友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又是一声叹。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扔给了为睡着的青年盖衣服的谢清韵。
谢清韵不去看那张红纸上写得什么,只是冷冷的看着义尘:“你也来逼我?”
他确实没想过结交了十年的义尘竟也不懂他的心思,同那些庸俗之辈一般来逼他,一句问,冷的不仅是他的心,还有那十年的情义。
“好友。”义尘懒懒的勾起一抹笑,狭长的凤眸满是柔情的望着谢清韵:“这个罪我可担不起,当初不是你...”语气越发温柔,而所说的话却似一把利刃刺入谢清韵那自欺欺人的心中:“一走...了之的么?”
“原来,谢某人在好友眼中如此不堪。”谢清韵眉眼也带了些笑意,只是笑得悲凉,那事他不愿伤了别人,生生自心里剜去藏了半生的人,到头来,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个懦夫,而这他人里,竟有他此生唯一的好友,是该笑,还是该叹呢?
也许笑或叹都只是他谢清韵一人的事,也只有他谢清韵一人为此困扰。舀了碗酒递给听了他的话而沉默无言的义尘,又舀了碗
端在手中:“天明了。”
义尘抬眸瞧了瞧谢清韵,又瞧了瞧安睡的青年,终是将目色停在微弱的火光上,满是死灰,唯有那一点明火在无风的木屋里跳跃,忽闪忽闪地,可,义尘将酒碗端了起来,火纵使它拼尽所有,也难逃熄灭的命运。突然,他莫名一笑:“好友说的是,天...明了。”
言罢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指尖微动,一直静立在旁的男娃儿步履极快的去了门边,“吱―哗”一声,义尘与谢清韵同时望那望去,门外风雪不减丝毫,远远的天际虽似蒙了一层惨淡的暗灰,可,天确实是明了。前路虽不知往何处去,他确实是该走了。此段路,怕是无人同归。
“我的酒尽了。好友呢?”义尘抬眉,恍如当初那个竹林间的少年。
这碗酒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举不到唇边,怎么也咽不下喉,这并非是留住义尘的去意,谢清韵知道,他是留不下义尘了,无论是木屋里的义尘,还是竹林间的义尘,微垂下眸,狠狠地将酒饮了下去,连那份想留的心。
饮尽了酒,也去了人。义尘立起身,微微躬身:“我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那模样,那言辞,初交时义尘有事,便是这般同谢清韵推辞,他是如何回得?好友,莫忘了回来路,让我空等啊!如今却只能回句:“好友,慢走。”
行至门边的义尘蓦然顿住了脚步:“日后唯有谢府相见了。”
苍苍天地,茫茫风雪,他就这么走着,将风雪与谢清韵留在了身后。江湖路长,他与他相逢有期,但,他倒觉得不如无期来得自在。
“路远,珍重。”
这话伤了义尘,也伤了谢清韵,当年竹林论酒的大笑模样犹在眼前,如今空了的酒碗静静的放在地上,屋外风雪未停,人已去,满室的冷意竟连冷冽的风雪也却步,谢清韵拾起身旁的柴火,随意地扔在了炉里,微弱的火因木柴而熠熠生辉,他呢?凉凉的指尖拂过青年的眉眼,还能回去么?还回得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