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特辑谈天说地芳草集

故事|出山(完)

2022-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山茶饮客

木坤去了城里读书。

木坤就读于区里的一个一般高中的重点班,一个班四十多人,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接下来的三年大部分时间会一直在那间不足百平米的洁白的水泥房内,完成对于他们大部分人一生最重要的拼搏。

木坤的成绩本来可以轻易的去区里的重点高中,但是进不了那个最好的重点班,尽管那所高中在一个繁华的街道旁边,依河而建,车水马龙。但是木坤并没有选择那所学校,用初中班主任的话来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用城镇里的亲戚朋友来讲:“这个孩子没有远见,成不了大事,走不出那座深山”。

可是木坤还是选择了那所普通高中,那所依山而建的,绿树成荫的,也有着悠久的辉煌的历史的高中,只是因为身处山下,无法扩建而被逐渐放弃发展的高中。

木坤这辈子没有自己走出去过大山,整个小学他都在村小读的,该上学时就上学,不上学就帮着家里干些农活,割草喂牛,切草喂猪,除草种地。平平淡淡。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到城里,那个电视上五光十色,挥金如土的现代化的地方去,他以为只是按着国家的政策读完义务教育就可以继续回到那座山里,和他的父辈一般,一辈子在那里慢慢活着。所以他极为迫切的想要快速度过初中,度过他的学习生涯,回到山里。

小学毕业来的比他想得更快,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学校新校门的挂牌,但是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的生涯让他很开心,那年他去了镇上读书,因为他大舅在那边定居,所以他了解到了有那么一个镇有那么一所初中,而他的母亲让他去了那里读书。

木坤从未把初中看做什么重要的学习阶段,去镇里报名是那天母亲带他去的,但也只是将他带到了学校门口,母亲能够帮助到他的只能到这里了,后面的一切都将靠他自己了,但木坤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害怕,出来后的一路上他已经眼花缭乱,尽管只是一个小镇,可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和奔流不惜的车子和行色匆匆的人还是给木坤极大的冲击。

山里的清晨

年幼的木坤脑子有点晕晕的,靠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牛仔布包,那是父亲以前外出打工背的。但是和仅仅十三岁便接近一米六的木坤来说,还是不高的。背包里面装了母亲为他准备的一套刚去村上用以前的旧被子和着半斤新棉花弹的被子,足足有近十斤重。年少的木坤并不觉得需要这么重的被子,他平时冬天都盖的很少,毕竟年轻人火气旺屁股能当炕嘛!

迷迷糊糊中木坤认识到了初中班主任一个好看的女老师,穿着电视里那些女人经常的衣服,一双“叮叮当当”的高跟鞋,比村子里的和小学看到的女人好看多了,他更晕了,模模糊糊的随着人潮去宿舍铺了床铺,开启了自己的“最后的三年”读书生涯。

教室里在白炽灯下显得亮如白昼。百无聊赖中木坤又转头望向教室的窗外,天空已经是黝黑了,看不到星星。模模糊糊地过了一个白天的木坤觉得这比割草锄地累多了,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回到那张中午刚刚铺好的床去睡一觉,对于他来说这会儿已经到点儿了,村里肯定已经安静了。但这时离学校规定的回寝室时间还有一会儿,他还得到处瞟一会儿,瞟一会儿这些和他有一些不太一样的但又大多差不多的新同学。

木坤的座位是在黑板的右前方靠窗的位置,是他自己选的。教室在四楼,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的青山,现在还有着星星点点。想起下午的自我介绍,木坤毫无波澜,大家上台都只是介绍了自己叫啥,喜欢干啥,和木坤一样都是两句话就完了,所以木坤啥都没记住,那一张张陌生的脸还是那么陌生。

现在再去看看,好像也区别不大,和他一样大多数的男生也是黑黑的稚嫩脸蛋,倒是那些个女同学脸蛋白扑扑的和小学那些个中途离开的同学一样。他们大多三三两两的在聊着什么,大概他们是同乡或者小学同学?木坤想着,他好像也有小学同学来到这里上学,机缘巧合下还是和他一个班,这是下午的自我介绍时木坤发现的,只是那是个女生,一点不熟,感觉好像是隔壁村的,长得和他差不多。

终于班主任的高跟鞋声“叮叮”的从窗外的走廊传来,木坤望着外边的黑夜有些开心了。

一如昨日之梦,木坤早在清晨日出之时便已经将昨日一切疲惫和父母的叮嘱忘得干净,现在早早就坐在教室里的他,只不过是发现学校的饭菜虽然不熟悉但是很好吃:包子原来可以这么小但个个有肉,油条是那么的脆生,豆浆原来就是和豆奶粉一个味道,每顿饭都像过年吃席一样有那么多菜可以选择;只是知晓学校虽大但再也不需要花费一个两个小时去往返学校和家了,除了周末回家外;天亮了并不一定就需要起床:好几个室友都还睡着,天黑了也并不是就要准备睡觉、、、、、、这些都和他的小学不同,木坤安安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青山想着。

初中已经开始了很久,木坤差异自己的适应能力,如今的他虽然快适应现在的生活习惯了:吃饭-自习-上课-吃饭-上课-吃饭-自习,可是他总是睡不好,学校的制度睡得太晚了,他适应不了,而且他总是会在天亮的时候就醒来,导致每天他都感觉睡不饱。这是让他为数不多的不忿。

对于其它的东西比如老师和父母说的学习成绩这些东西,木坤是毫无压力的,毕竟小学成绩不好,家里早已看得很开了,木坤自然毫不关心,他只是老老实实的上课,做作业,不突兀而不突出,平平常常,没事就去楼下打球闲逛,然后能早点结束回家睡觉就很不错了。


年少怎有时间愁,从早到晚四处游。

恍恍惚惚,初中便已经过去了没人在意的六分之一,再次站到学校门口木木的木坤对于接下来的学习生涯没有任何感觉,除了睡觉问题外,他已经很适应这种和干农活一样的规律的小镇学校的生活方式。

但是一成不变怎是青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秋天已到落幕时节, 傍晚的微风带来少女的清香,木坤呆呆的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尚有一丝余温的纸张。

太平洋的一只蝴蝶扇动了她的翅膀,她并不知道海的那边即将发生一场海啸。

那是同班的女孩,坐在他望向讲台的必经之路上,短发,圆圆的脸蛋儿,小巧玲珑。只是木坤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只是刚打完球准备去洗把脸然后回去上自习罢了。

坐在教室的木坤还懵着,而那张纸已经打开过,现在已经在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了。

海啸带来了彼岸的种子,飓风将它卷携到了大地,雨水将它掩埋,它即将撼动乾坤。

躺在床上的木坤今夜没有直接入眠,他眼睛睁着,似乎想要再看到那个女孩,鼻子微动,但只闻到男生宿舍独有的“香气”。

现在是初二刚开学的第一晚,木坤很蒙,他的眼睛很累,整个白天从他进入小镇后就没有停止过眼睛的转动,到了学校后就更频繁了,可是今天的小镇虽然分外嘈杂,却没有一丝风声,自然没有那抹清香,她没来开学报道。

身材高大的木坤表面看着是个阳光大男孩,可是骨子里又很腼腆,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他需要面对满山的飞虫走兽,蛇鼠蚊蝇,但是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他的脑子里都是父母的英勇,哪怕突然遇到蛇和野猪他也会首先站定,试图证面迎敌。从小到大闯入他家的蛇鼠大多叫他驱赶打杀。但是他也有着山里人少有的细腻,他爱养花,植树和育芽,家里门前的空的上满是废弃盆瓶做的花盆,养着各式各样的家花野花。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那个像彼岸花一样穿着紫红衣服的女孩为何缺席今天的开学,他期待了整个暑假的再见并未能如期而至,但他还在期盼着。

新学期木坤班换了教室,在一楼,靠走廊的窗户很小也很高,木坤坐在熟悉的位置转头望去,早已没有那熟悉的背影,但是位置还留着,他轻轻闭上眼睛。

少年转头不再是停留于美丽的班主任,她突然闯入他的视野,他也开始停留下他的目光,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女孩。她的齐肩短发被一条紫色的发箍扎在一起,短短的翘在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后边,随着少女的动作调皮地摆动着,以至于他看着手不自觉地想要去揪弄一下。

五月初的青梅尽管还是酸涩,但爱它的人总能品尝出额外的清甜,那是留给夏日的味道。

木坤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佳,住在小镇的对面的山那边,那是个木坤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少女好像特别喜欢紫色,因为在木坤的印象中女孩总是穿着一件紫色的不知款式但是特别合身的衣服,一条牛仔裤和一双紫色的很有质感的泛灰的运动鞋,背着一个极其立体的紫色的书包。

课上的女孩总是端坐着,背挺得笔直,眼睛目视前方,是不是低头记着笔记,窗边的木坤一手托腮,一手放在桌上,头正好歪着靠在窗沿上,眼神在黑板和少女的背影上来回穿梭。

佳与木坤的交流并不多,大多是在傍晚的饭后,倚在窗外走廊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青山。女孩声音总会使他置身清晨的山间,如溪涧叮咚,晨鸟脆鸣。闲聊时大多是女孩在说着什么,木坤很少发言,而且大多是附和少女的话语。但是木坤很享受这些从未有过的宁静时刻。

一阵风卷起路边的沙尘,轻柔地拂过少年的双眼,他目视着一辆辆车来来往往,太阳逐渐靠近远处的青山。

回乡的班车安静的停在车站,木坤在一放假便早早来到这里,买票后没有上车,他坐在等车的长椅上皱着眉眯着眼睛一直寻找着。

九月的最末尾,青黄的百草已在夏日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在种子中,紫红的石蒜花却冲破了种子和草丛的束缚,绽放在山间的小道旁,晚风中它们自由的摇曳着,像是在欢迎回家男孩,木坤痴痴地望着这从未见过的独特花朵。

那是木坤很久以前在山里挖出来的,那个时候它只是长着兰花一样狭长的叶子,当木坤把它从一层层枯枝烂叶覆盖的泥土中刨出来时惊叹于它那如大蒜一样的种子是怎么长出兰花般的叶子呢?于是他把它们挖出,准备将之栽到房前的小花园里。可是母亲严厉地呵斥了他,说那玩意儿叫作石蒜,有毒,不可以种在房子周围,因此木坤只能偷偷的将几颗种子种在了那条回家的路旁。其它的都放回了山里。

很久以后爱看书的木坤偶然间在一本小说上看到这朵花,它叫曼殊沙华,也叫彼岸花。

花叶永不相见

再次启程,去学校的路上要步行七公里左右的乡村小路,那是木坤童年最期待的一段路程,接近两个小时的步行只为了陪着母亲去卖一些鸡鸭,但是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像其它村里人那般贩卖蔬菜,尽管地里的菜一家人常常吃不完而最后老坏到地里。贤惠且勤劳的母亲总会在水草丰茂的夏日买上一些小鸡小鸭,任由它们在稻田和庄稼地里生长,到秋冬之际便会收获数目可观的鸡蛋鸭蛋,每天早上的荷包蛋和晚餐的鸡蛋羹、咸鸭蛋。那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肉菜”了。

走时路旁的彼岸花已经长出茂密肥硕的绿叶。

木坤上周刚当上了地理课代表,因为上一次地理考试他只是扣了一分,因为一个错别字。

转头方向的变化使得教室墙上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大部分已经被木坤在半学期记得差不多了,而且他还成为了历史老师的“小跑腿”,每天的晚自习他也会主动去询问数学问题。

他也学会了"微笑"和热情,知道了衣服不是穿在身上就好了,还要搭配得好一点,鞋子要定期清洗,每两天洗一次头,每月至少要理一次发、、、、、、他开始了新的生活方式,只是那早睡早起还是无法改变,所以他成了每天第一个到教室和离开的人。

找寻的过程发现无意识的成长,泥土的松动不只是根系的延长。

小镇比没有被时代的浪潮严重冲刷,它依旧有着自己本来的模样,那是盐马古道所留下的青砖古瓦,石地木梁,上百年的黄葛树矗河两旁,古老的石桥见证了还嬉笑着铃铛,只是码头上再不见捣衣的新娘。

总有什么指引他的前行,木坤的活动范围不再只是学校,每个周末他总会很早就和同学出山到达小镇,但是不会再立马就进学校,他会和小伙伴一起去镇里的老街和河边去走走,古桥逛逛,无意的看看车来车往。最后吃点老巷子深处的奶奶卖的蘸水洋芋,豆腐皮,海带之类的街巷小吃,量多不贵,但是很辣,很爽,哈着气再慢悠悠地往学校飘荡。

茂叶

他已然很像一个镇上的读书孩子,朴素但不老土,微笑但不张扬,表面上看去,好像也挺有点文化模样,虽稚气未脱但也凭添了些许忧愁,学着高中生留起了时兴的遮眉长发,不改的是闲暇时间的凭栏远望。

大抵我们都忘了我们本就生活在水里,可是上岸久了后不免的忘记,因为我们不得不适应岸上的生活方式。

山里的生活不过一日三餐,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所以木坤从来便没有什么巨大的忧愁,因为大山总是包容她的孩子。

老旧的车站还是车来车往,木坤再次倚着那个硕大的牛仔布包,他还是在寻找着,这两年来他总是在小镇和车站寻找着那一抹紫红。尽管他偶然间在她以前的朋友那里听到了她是转学了的事情,但其它的比如:为何转学,又是去了哪里,是否回来之类的他一无所知,也好像从未“关心”,他大概不想相信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因为他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只是后来的木坤没有再接过一封“清香”。

初三时木坤换了班级,被选到了成绩较好的实验班,在那里他学习进步得很快,在班上名列前茅,在整个学校里也是稳居前五十的存在,每次考试后木坤都能拿到奖状,尽管他不在意,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还不如一节体育课的奖励来得更自由,毕竟毕业时体育考试他轻松拿了满分。只是山里的父母偶然间打扫房子时看到木坤藏在棉被下的厚厚一沓奖状时,很开心。

如今他要离开了,初中已经这么快的来到了尽头,以后木坤他就不会再那么频繁地来到小镇了,那些熟悉的青石板古道,坑洼不平的老桥,根系虬扎的百年黄葛树,大抵会如那一抹紫红永远留在初中。

他填报了区里的高中,没有守在山里,马上就要去报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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