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皮:羊油子
羊油子在读一本书。
她选购一本书就像一个整容的熟客选择一张全新的面皮。
窗台上摆着干栀味的末粉蜡烛,一个英国老品牌的最新设计。烛芯剪到4.37公分。她的眼睛像一把20分度的游标卡尺,精准而尖锐。虽然它们并不有神,还有些近视,摘掉眼镜就像不情愿被唤醒的猫。
蜡烛开始燃烧,味道不错。可是她燃起了烟。
她从不吸烟。破坏皮肤、牙齿、内脏的事她从来不做。
如果一个从不吸烟的女人在封闭的室内也要点燃一支烟,那绝对和男人脱不了关系。
也许羊油子曾在一丛栀子花边遇到过某个男人,对方指间夹着一根烟,听她说话的时候默默吸烟,等她一停,他接着叙述的口中就带出这干涩味道。
也有可能她在渗了血的栀子花泥里捡到过那么一支罕见的烟。
也许这种香烟从来不会属于一个男人。
你要明白万事皆有可能,而对于羊油子的职业,“可能性”是比她更磨人的妖精。
反正羊油子在栀子花和香烟的矛盾香氛中打开了那本书。
在一个精致的房间里——你可以将想象到的有关精致的一切都具体化,没有人有精力去描述与羊油子有关的任何精致,不要当我是在偷懒。
那本书里的故事开始在一个封闭的房间。一个女人用巧克力粉、坚果、糖和奶做了一杯热巧克力,盛在一只薄壁马克杯里。她坐着一只幼粉色长绒毛坐垫,丝绸滚边睡衣的裤腿拉到膝盖以上。矮桌上放着一杯冰奶昔,背后炉火的灰烬里跳动着火星。你实在猜不出这到底是哪个季节。而书里那个连季节都分不清的女人也在看一本书。
羊油子想把书扔进背后的壁炉——如果她的房间也有一个的话。但她还是把书扔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书名:《如果栀子花在香烟的季节盛开,你是不是不会再穿一身及膝的白裙?十五岁的鬈发,像交叉在脚踝的裸色芭蕾舞绑带,手指无法抵挡任何一丝诱惑。你如果成年,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并不懂得,我为什么比你等这一天等得更久,更期待,更不安……如果那个色号的口红断裂,请拨打这个号码:》。
也许世界上有比这更长的书名,但她看完就知道这大概是一则通知。
号码没有显示出来,就意味着,原来的联系电话不能再用了。她必须亲自跑一趟了。
如果研究出一句精致女士适用的脏话,羊油子就将拥有第一句口头禅。
从来都是这样,你无法拒绝责任,无法防备意外……这类词都内含矛盾因素,它们将无解,却永远光明正大地停留在每个人的句子里。
书里,那个女人还沉浸在阅读的乐趣中。没有发现从印度带回的冻脂蜡烛开始冒出黑烟。火焰燎到窗帘的流苏上,雪白的帘布贴着玻璃窗燃烧。窗外的雪花一片片沾上来,又一片片化作水线坠下去。
整条街道都被大雪裹住,只有独立的这座楼,像夏天小卖店的玻璃门,将一切靠近的寒冷融成水,湿淋淋地流下去。
羊油子看看窗外。窗台已经积起半尺雪花。干栀香的粉嫩蜡烛燃了不过四十一分钟。
她熄了蜡烛,走进更衣室。
如果后天出发,她将需要明天一天的时间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