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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背叛

2018-06-08  本文已影响10473人  雨落荒原


红柚日记

2018年4月3日  星期二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恨意可以强烈到这种程度。

全身感官统统失灵,看不见,听不到,无知无觉,就算撞到了桌角也毫无反应,满脑子全是跟她有关的事。

我曾经坚信,一个真正的君子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保持理性和克制,绝不会口出恶言。现在想想,纯属扯淡,一看就是没经过事的书呆子说出来的话。什么认知、理念、美德、文明……轻易就可以被颠覆、被摧毁,人类的兽性本能才主宰着一切。

思维碎片像一群拍打着翅膀的飞蛾,投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旋即,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在我身体里突奔,从眼睛、嘴巴、指尖喷射出来,将整幢公寓烧成一片火海。

我坐在打包好的十几只箱子中间,尽管没照镜子,但清楚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得要命。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个没完,让我的心绪更加烦乱。一个场景在脑海中由模糊到清晰,就像宝丽来相纸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显影那样。

画面上,有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女孩,其中一个将尖刀刺向另一个的心脏。

一刹那,胸中的一口恶气猛然释放出来,痛快至极。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紧接着我就被自己的疯狂吓得发抖。

这还是我吗?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更可怕的是,无法预知它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曾经与我共享子宫的妹妹夺去了我的男朋友,而这一切居然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此刻,隔壁房间传来他们亲热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更加刺激,仿佛在向我宣战。我拼命堵住耳朵,尖叫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地虚伪、卑劣、丑恶,双重背叛令我感到屈辱和愤怒。

我恨他们,更恨她。


2018年2月25日  星期日

我对北京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流落街头。

大学毕业两年来,搬家7次,被房东半夜轰出来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由此可见,Life is hard实乃宇宙第一真理。这一回,搬到了青柚租来的公寓。这是一栋房龄超过30岁的红砖楼,两居室,我们一人一间。像大部分老楼那样,客厅狭窄,隔音差,陈设和家电也破破烂烂,不过价格倒是实惠。月租3000元,在北京城八区恐怕找不到更便宜的了。

那10箱书是我的主要财产,也是每次搬家最叫人头疼的环节。我带着它们在北京城流浪,仿佛赶着牛羊逐水草而居的牧民。

虽然离杂志社比以前远,但我们姐妹能够冰释前嫌,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刚开始,青柚还端着,我觉得好笑,不跟她计较,引着她说话。后来她的话匣子打开了,谈论起刚刚搬走的前室友,主题是控诉:什么上完厕所不冲水啦,经常带陌生男人回家啦,偷用她的化妆品啦……反正照她的说法,对方一无是处。

青柚说话真真假假,你要全信就是傻瓜。我随口附和着,她越说越带劲,“她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昼伏夜出,整天窝在房间里,简直不知道她靠什么生活!”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不也这样吗?

我这个妹妹啊——说是妹妹,才比我晚出生20分钟而已,真拿她没辙。大三时被学校开除,至今没稳定工作,连我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干什么的,最近好像又失业了。她总是这样,对自己无比宽容,说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我当然没法当面戳穿她,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你看你,无所事事,不思进取,先把自己管好吧!”她肯定会恼羞成怒,跟我翻脸。两年前,因为开除的事责备了她几句——可能是严厉了点,她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从此故意躲着我,音信杳然,去年和今年过年都没回老家,妈妈也联系不上她。我曾给她发了无数消息,低三下四地恳求原谅,她连理都不理。

她跟我决裂得如此彻底,简直不通人情、铁石心肠!她就像一个负面情绪的放大镜,任凭鸡毛蒜皮的小事蒙蔽了双眼。看得出来,她极愿意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日夜反刍所遭受的种种委屈,以此博得他人的同情。我感觉她简直沉迷这个,彻底上了瘾。

这次她主动联络我,并邀请我搬来同住,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猜不透她是怎么想的,为何毫无来由地转变了态度,毕竟我们早就不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了。我再一次悲哀地感觉到,人与人处于永恒的孤独和隔绝当中。一个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即便像我们这样的同卵双胞胎亦做不到。


2018年2月28日  星期三

也许搬来跟青柚住是一个错误。

才三天,她对我的热乎劲就淡了,动辄黑着脸,令人莫名其妙。她永远只活在自己的喜怒哀乐里。我知道她在等着我主动问起,去关心她最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我偏不,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我要看你的脸色?一想到这些我就来气。

然而,长年累月对她习惯性的包容和逆来顺受的性格再一次让我做出了让步。辛苦一天,下班还要为她做晚餐,将她爱吃的水果洗好切好,绞尽脑汁发起话题。她这才有所缓和,肯同我说上两句,带着胜利的喜悦和高傲。我真心感到下班比上班都累。

但我对青柚实在是恨不起来,因为恨她就跟恨自己似的——我们长得太像了,像到连妈妈都分不清楚。我们不仅身材和外貌相似,连动作、神态、声音都如出一辙。然而相同的皮囊容纳着截然不同的灵魂,就像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粽子,一个是枣粽,另一个却是肉粽。

我老感觉她就是我,理应接受她的全部。在一切人性的弱点中,处于核心位置的是她那颗过于强烈的嫉妒心。

小学6年我俩都在同一个班,有一次听写竞赛,我得了第一名,她一无所获。回到家,她“一不小心”把我的水晶奖杯碰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其实,嫉妒是所有情绪中最容易隐藏的一种,它可以像伪装成其他的形象,比如:平静、冷漠、愤怒、忧郁、厌恶,甚至有可能是友善。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越是亲密关系越容易滋长。很多时候,只有本人才能有些觉察,但也停留在“辗转反侧,却找不到那粒豌豆”的程度。更何况,即便捕捉到了它,也少有人会痛痛快快地承认,或许太难堪,或许不自知。

我不指望青柚能认识到这一点,只求她少受一点折磨,也尽可能少去折磨别人。


2018年2月29日

今天我和青柚从超市回到小区的路上,偶遇一只黑色灵缇犬。我俩对视三秒,异口同声地说:“李老师!”话音刚落,便纷纷乐得直不起腰来。这条狗的神态让我们想到了那个神经兮兮、形销骨立的小学教务处主任。

久违的“心灵感应”终于回来了!

小时候,我和青柚经常同时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大人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读懂对方的心思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我没法描述那种感觉,总之我就是知道。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心灵感应越来越微弱。表面上看,我俩依旧是一对镜像般的存在,心与心之间却筑起了一道墙。前一阵看《美国恐怖故事》,里面有一个双头姐妹。她们困在同一个身体里,性格却天差地别,唯有无尽的包容与妥协。每次她一出场,我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想到青柚,想到我们长期冷战的境况。

尽管承认这一切很痛苦,但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们不再亲密。

现在我手中空空,只剩下一把旧时光。

10岁那年我做了扁桃体摘除手术,青柚见我吃不下饭,便开始暴饮暴食,自认为这样可以“救我”。出乎意料的是,等我康复之后,我的体重并没有下降,而她也没变胖。

初中,父母离婚,我跟妈妈,她跟爸爸,我们因此进入不同的学校。那撕裂般的痛楚是我最不愿回忆的,但却像烙在了心灵某处,直到今天还经常做身体被锯成两半的噩梦。

我们刻意隐瞒了双胞胎身份,常常利用这一点捉弄老师和同学。举例来说,我所在的中学每年冬天都会举办10公里路跑比赛。青柚提前藏身于中途的公共卫生间,我跑到一半假装上厕所,下半程由她来跑。我当了三年全校女子10公里冠军,至今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岁月筛子上残留的这些温馨回忆搅乱了我的情绪,一时沐浴在往日的柔光中,一时被抛掷于现实的冰原里。终于,美好的感觉一丝一缕地消失干净,只留下苦涩的回味。

回到家,我们聊起刚才那条狗,又笑了一回。我定定地望着青柚的脸,她画着赫本似的一字浓眉,双眼皮贴的一角尖尖翘起来,看上去非但不美而且相当滑稽。忽然间,她的脸幻化成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女人,我感到头皮发麻、四肢僵硬,就像被恐怖片吓到了那样。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思维和行动能力。再看她的脸,如同散乱的拼图,一块块拼凑成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2018年3月5日  星期一

如果你有一个不幸的童年,那么你可能成为作家,或者连环杀手。

这是今天采访的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说的话,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回想我的童年,脑海中的第一形象就是母亲难掩痛苦的脸,她的头顶好像总是悬着一片正在下雨的乌云。而罪魁祸首就是一只叫“抑郁症”的黑狗,让她身不由己,数度坠入深渊。病情漫长、反复,我们老有一种随时会失去她的感觉。

父亲是考古专家,常年出差,一年在家的时间超不过一个月,即便在家也没什么存在感。他身上有一股陌生人的冷漠味道,就像冬天里从室外进入一个温暖的房间时释放出来的寒意。爸爸这个词对我们姐妹来说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既然每个人都应该有个爸爸,那么就让他存在好了。凭我的记忆所及,他从来没有拥抱或亲吻过我们,没有身体接触,甚至没有目光接触。有一次,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居然难受得打了个哆嗦,这是一种纯粹的肉体上的排斥。成年后我终于明白,他应该是一位优秀的学者,出世之人,圆融自足,不需要其他人,更不需要家庭。家庭是他对世俗世界的让步,仿佛是极度疲惫之后答应下来的一件事,或者多余的六指。

没法想象如果只有我,如何在这般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所幸的是,我还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分身。至少到父亲带走青柚之前,我们一起度过了似乎永远都过不完的童年。

但,一个问题长久困扰着我,为什么我处处优秀,而青柚总是那么吃力。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我经常故意出点错或放慢速度,还得格外当心不能露出马脚。

在学习了一些心理学知识之后,我猜测没准是“注意力缺陷障碍”在作祟。青柚很聪明,但容易分心,干什么都深入不下去。粗心大意,急于求成,低级错误不断,经常在十拿九稳的事情上栽跟头。她偏又争强好胜,见不得别人(主要是我)好,凡事斤斤计较,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

记得二年级时,自然课老师布置了“观察蝌蚪的生长过程”的家庭作业。我们各自从公园湖中捞得十几条蝌蚪,养了起来。她总疑心我的蝌蚪长得更快,便冒出鬼点子,往自己的玻璃瓶里倒入洗发水,认为可以促进蝌蚪生长——她把蝌蚪的尾巴当作了头发。结果那些可怜的家伙全死翘翘了,只好又来分我的。

以她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又复读了一年,还是悬。事实上,第二年上考场的人还是我。好了,我们都来北京了,我在A大读新闻,她在B大读法律。可到头来,青柚连声“谢谢”都没跟我说过,似乎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真是令我寒心透顶!我隐约感到,她看我的眼神中开始带出一丝冷冰冰的敌意。当她意识到这一点,便很快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具,没事人似的。

我分明听见嫉妒的野草疯长的声音。

今天又是这样,我写的一篇稿件获得杂志社年度新闻奖,领到1000元奖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青柚,约她晚上一起吃大餐。她别别扭扭地来了,一会儿抱怨海鲜不新鲜,一会儿挑剔服务员态度不好,总之就是要让我不痛快。她做到了,在折磨人这件事上她向来无师自通。

现在是深夜11点45分,她却打开了洗衣机,噪音之大堪比拖拉机。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写日记。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彼此怨恨又彼此纠缠,无论在一起还是分开,都不愉快。我算是看透了她,她一切行为的本质就是无法忍受平静的生活。无事生非,哪怕闹得不可开交,也比安安稳稳要强得多。因为她空虚、无聊、自恋、任性,自以为与众不同实则平庸至极!

我后悔请她吃饭,后悔搬来,甚至后悔跟她和好。我为有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羞耻。


2018年3月10日  星期六凌晨

我——艳遇

这两个词之间本不应该有任何联系的。

除了大二时那段短暂而荒谬的校园恋爱,我的感情履历实在乏善可陈。在相处了5个月之后,我的初恋情人亲口告诉我他其实是个gay,我就像当头挨了一棒球棍,完全懵了。他说骚瑞,并非有意欺骗我,而是太幼稚,以为找个女朋友就能让自己打消某些念头,最终变“正常”。事实证明全是痴心妄想。

我失去了男朋友,原因是我的男朋友有了男朋友。多么讽刺的绕口令啊!

我深受打击,倒不是爱他多深,而是对自己失望。居然这么麻木和马虎,他掩饰得再好也有蛛丝马迹可循,除了过马路,他几乎没有主动牵过我的手。不过说实话,他实在是个好人,优点是显而易见的:整洁、严谨、浪漫、感情细腻、富有同情心。所以就算做不成恋人,依旧是好朋友。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看电影《美丽人生》,主人公和儿子还在开往集中营的车上,他就哭成了泪人,实在没法再看下去。我后来又跟几个男生有过接触,他们不是邋里邋遢就是情感迟钝,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给人一种有血有肉、生机勃勃的感觉。

直到昨天,我再一次受到了那种可以称之为“动心”的甜蜜袭击。

事情是这样的,我团购了一张洗牙券,就在小区附近的玑珠口腔诊所。下班后,我按约定的时间到达,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年轻男医生坐在前台发呆。确认了信息后,他让我躺到里间的蓝白色躺椅上。我硬着头皮照做了,神情如同上刑场。在童年的噩梦里,牙医的形象等同于电锯杀人狂,就是电锯小了点。

他放下透明塑料面罩,抄起超声波洗牙器,叫我放松点,张开嘴巴。越想放松就越紧张,我悄悄把手上的汗往裤腿上擦,心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丑,说不定还有口臭。嗡嗡的机器运作声和舒缓的背景钢琴曲让房间显得更加寂静,为了避免和他大眼瞪小眼,我合上了眼睛。闭眼之前,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神采斐然。

牙齿酸得要命,我只能忍耐,脑子里尽量想些好玩的事分散注意力。忽然,我被背景音乐所吸引,分辨出那是一首自己熟悉的歌曲,《Down to the River to Pray》。心马上被抓住了,然后一点点融化,化作两滴聚集在眼角泪水。他停了一下,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了摇头,他也没说什么。结束后,他夸我牙齿好,还送了我一卷牙线。

在我整理手袋的时候,他摘下口罩,于是我看到了这张脸的全部细节,带着红晕的颧骨、细长鼻子、薄嘴唇和方下巴。我感到不自在起来,跟帅哥待在一起我就会这样,哪怕对方只是一起搭地铁的陌生人。

临走前,他生硬又突兀地问我要微信号码,连“追踪回访”之类的借口都懒得编,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用哆嗦的大拇指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个底儿掉,得知他喜爱旅行、精酿啤酒、科幻电影和一切跟飞行有关的事物。看得越多,对他的好感越深,好奇心也越强烈,想知道更多。临睡前,他问我是不是单身。我回答你觉得呢?他说不管我是不是,都必须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幸福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激情。出于矜持,我没有明确表态。道过晚安,我知道今晚压根别想睡觉了。

对了,他的名字还蛮特别的——磬。我查了一下,意思是“一种中国古代石制打击乐器和礼器”。

我还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青柚,跟她分享好消息是一件高风险的事。但我打心眼里感谢她,没有她,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就取消了与磬相逢的可能性。她这只蝴蝶不经意地扇动了一下翅膀,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2018年3月16日  星期六

降温了,一整天阴沉沉的,傍晚飘起了稀疏的冷雨。

我和磬倒是打得火热,几乎天天见面,一般下班后找个咖啡馆或电影院泡到打烊。我还没去过他的住处,太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北京太大,用磬的话说,“上班就跟去另一座城市似的”。

纳博科夫讲过:“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却欲盖弥彰。”的确如此。昨天早晨临上班前,青柚忽然火眼金睛地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我想迟早都得告诉她,便大方承认了。她顿了顿,我有点紧张,生怕她说出刻薄话来,然而她只是随便问了几句,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提议下班后带磬回家吃晚餐,顺便让她帮我把把关。

在磬面前,我从未说起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妹妹这回事,所以他见到青柚时的表情格外震惊。我和青柚抽疯似的笑了起来,一瞬间找回了童年时代的默契。磬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看看我又看看她,感叹“太像了”。

我注意到青柚化了妆,并且没穿她常穿的那件珊瑚绒居家服,而是穿着粉紫色粗棒针宽松毛衣和紧身牛仔裤,看上去容光焕发。

三人一起准备晚餐,狭小的厨房顿时拥挤不堪。每次我和磬错身时就偷偷地捏对方一下或吻对方一口,明知青柚会觉察,还是忍不住展示自己的幸福。两个主菜都是青柚做的,红烧排骨和番茄炒蛋,味道极正,我不知道她还有这两下子。我的厨艺水平只够捣鼓素菜,炒了一盘蒜蓉西兰花,并用最后两个鸡蛋做了紫菜蛋汤。磬一直在旁边打下手。

当所有的菜端上桌子,青柚突然发难,抱怨汤不好,“番茄炒蛋已经有鸡蛋了,这不就重复了吗?”最后不依不饶地重新做了一道虾米冬瓜汤才算了事。

席间,我们讲了好多身为双胞胎的趣事给磬听,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过了一会儿,磬聊起了科幻,青柚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他最近读的书和看的电影。磬说了个我没听过的名字,我便又问了一次。青柚马上满脸轻蔑地插嘴道:“你连阿西莫夫都不知道啊,机器人三大原则没听过啊?”

我尴尬得不知怎么接,磬低下头没做声,青柚毫不在乎地继续侃侃而谈。她好像巴不得我难受似的,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各种机会蜇我一下,防不胜防。她渴望战胜我,高我一等,以满足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我不禁回想起一件小事,每当我俩并排走路的时候,她就会越走越快,让我追得颇为辛苦。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后来发现她一个人走路时一向慢悠悠的,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不可能是别的,那就是:超越我,哪怕一步也好!

算了算了,我不能用她的弱点一再折磨自己。再说这是磬第一次来,因为这么点小事破坏了气氛也太不值当。话虽如此,我的情绪还是受了影响,想起不知是哪个哲人的金句:“人与人关系的本质蕴含在对话当中。”

吃完饭,青柚破天荒地主动去洗碗。我和磬回到房间,一起看了一部我早就下载好但还没来得及看的韩国电影《辩护人》。我感动得稀里哗啦,马上在微信上把这部电影推荐给青柚。她这个学法律专业的学生,虽然没拿到毕业证,但完全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像主人公一样有所建树。

令我失望的是,磬看到一半竟然歪在床头呼呼大睡。不过他睡着的样子英俊中带着一抹孩子气,我忍不住去吻他,他醒过来,更热烈地回吻我。晚上,他没有回去。

今天是周末,可他还是一大早就赶去上班了,诊所在双休日更忙。我腻腻歪歪不想让他走,说了好多傻话。他走之后,丢了魂似的提不起精神,忽而又头脑发热,眼前全是他的身影。中午爬起来去厨房弄点吃的,青柚听到动静跟出来,又问了好多关于磬的事。我倒是很乐意跟她聊聊。最后,她感叹说一眼就能看得出我是个“恋爱中的女人”,说完神色有点黯然。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境况,她无论谈论什么最后都能落回自己身上。

现在差不多7点钟,磬马上下班,我这就出门去找他。窗外的雨变得跟小钢针似的,看来羽绒服收早了,春天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2018年3月27日  星期二

妈妈抑郁症发作,住了院。对她而言,春天是最难熬的季节,或许万物复苏、蠢蠢欲动的氛围令她感到恐惧和不安。昨天一早,我坐了5个小时的高铁赶回老家看望她,现在正在回程的高铁上敲下这些文字。青柚不肯跟我回去,她始终放不下对妈妈的怨恨,为自己多年前被抛弃而耿耿于怀。我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妈妈老得厉害,才55岁,头发近乎全白。因为服了药,她神情恍惚,见到我也没话说,表现得相当淡漠。尽管这样的场面我经历了好多次,但还是难过得落了泪。抱她在怀里,她像不舒服似的来回扭动,忽然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什么折磨我?我死了多好,大家都高兴。”我嗔怪她胡说,感到像是抱了一块冰。她大哭大闹起来,挣开我,骂我冷酷无情,还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孩子。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这时两个男护工迅速赶过来把她按住,一个小护士给她胳膊上扎了一针。在医院里,千万别奢望什么尊严。我不忍看这一幕,扭过头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一只熄灭的蜡烛似的安静地睡着了。她的头帘湿湿地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显得特别可怜。我轻轻地抚摸着她露出被子的一只手,仿佛她不是我的妈妈,而是我的孩子。

晚上我在妈妈床边趴了一宿,今早醒来后脖子落枕,浑身不得劲。我帮她梳洗好,带着她到楼下花园里转了转。阳光暖融融的,似乎能抚平人间所有的创伤。山茶花开得正旺,椭圆形的花瓣紧凑地一圈圈环绕在一起,展现着大自然令人惊叹的创意和美感。妈妈突然说:“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花吗?”我笑她记性越来越差,那是青柚的最爱,我喜欢白百合。妈妈凄然地笑了一下,自嘲离阿尔茨海默不远了。我感到一阵心痛。

等我回去,必须跟青柚好好聊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这么做不仅是在惩罚母亲,也是在惩罚自己。如果她看到母亲的处境,一定会心软。我知道宽容是强迫不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应该试着去原谅,去和解,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这两天来,我居然一次都没有想起磬,而他也没有搭理我。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

电话没人接,说不定正在接诊。微信倒是秒回,只有两个字:“没事。”

高铁马上进站了,先写到这里吧。


2018年3月29日  星期四

磬忽然对我冷淡了,对,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男人,哼,我不懂男人,完全不了解,在这方面我就是一个白痴。我不会也不屑去猜他的心思,自尊更不允许我去问个究竟,连旁敲侧击我都做不到。我等待着他的宣判,恐惧中残存着一丝侥幸。

上午我给磬发了一条链接,是一则国外牙医通过医疗器械恶意传播艾滋病的耸人听闻的故事。他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听到了序曲。对话框左上角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收到新信息。我捧着手机的手开始哆嗦,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终于,对话弹了出来。

“我们分手吧。”他说。

“她是谁?”

“你不必知道。”

“青柚对吧?”

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骗得过我?为什么最近他和我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放不下手机?为什么他每发出一条微信青柚的房间会传出提示音?为什么他在卫生间待那么久?为什么青柚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为什么她最近对我格外客气?

推算了一下时间,我判断他们就是在我离京的那两天勾搭上的。

他没有回答,却用行动做出了最无耻的回答——他在青柚的房间里过夜了。

他们怎么做的出来?怎么敢?

我塞上耳机,把Arch Enemy的死亡金属乐调到最大声,感到五内俱焚。我恨不得变成一只野兽,扑到他们身上,用最冷酷、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他们。如果说磬是个十足的混蛋,那么怪我眼拙好了,失去他不足惜。可青柚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我的善意和忍让就换回了这些?

我真是愚不可及,早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什么,青柚都会跟我抢。

她恨我,她要报复我。这是她存在的意义,也是我的宿命。


2018年4月2日  星期一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磬带到家里来。

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正当的要求,都得不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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