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干爹

我的干爹干妈就是我的姨父姨妈，母亲因为我是属虎，要认属猪的干亲，姨妈属猪，就认下了这门干亲。

我依稀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干妈给我买了一双漂亮的小凉鞋，后来也陆陆续续买过一件滑雪衫，一斤桃红色的毛线让别人给我打了一件毛衣，虽然衣物不多，但是我都印象深刻，或许是母亲的教导起了作用，也或许我们那时候穿着都非常寒酸，难得的衣物让我很珍惜。

干妈自己生养了三个儿子，也许因为自己没有女儿的缘故，加上我是她的干闺女，所以对我一直都非常宠爱，但是由于干妈家里比较拮据，所以小时候的我并没有可以向小伙伴炫耀的干妈赠送的贵重的东西。

干爹是个长相颇似刘德华的帅气的男人，但是从小就听母亲叫他“二流子”，我长大后才慢慢理解这个称呼几乎就是对于干爹的一辈子的总结。

干爹干妈的家在离我家比较遥远的农场，他们家靠近江边，有较多土地，但是土地里种的主要是西瓜香瓜类的藤蔓类瓜果，还有薄荷，主要经济来源是每年买薄荷油的收入。因为此类农作物无需花大量时间打理，所以平时干爹都不去种地，而是跟邻居打牌赌钱。我干爹应该是个比较聪明的男人，在他们村里打牌也能赢点小钱，但也不是每天都有赢钱，所以干妈平时对他不闻不问，但是有时候也会因为干爹好赌而生闷气。

我小时候也在干妈家住过几天，我能看得出来干爹干妈感情还是不错的，大概因为干妈是个温柔善良又漂亮的女人，干爹帅气又聪明，虽然干爹不正经上班挣钱，但是也没完全败家，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转眼大姨表哥初中毕业了，干爹干妈觉得我们这边工厂多，就让大姨表哥住到我们家，在我爸工作的厂子里学技术。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小学，每天回家看到青春期的姨表哥也是不感冒——虽然后来三兄弟里只有大姨表哥的日子过得最正常。

二姨表哥二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师凶他还是咋地，突然有一天跟我干爹干妈说不想上学了，后来二姨表哥就上到二年级，没再跨进学校念过书。

三姨表哥跟我是同龄的，比我大几个月吧，他很小的时候被开水烫了，一只手残疾了，我一直没怎么注意过三表哥的这个隐疾，直到他谈婚论嫁时才对他的手有了认识。

大姨表哥打工后过了几年，干妈家里盖了一栋新的房子。又过了几年，大姨表哥在新房的东边屋子里结了婚。又过了几年，干爹干妈和另外两个表哥搬到水塘附近新建的屋子，水塘里养了螃蟹。

再后来，二表哥招赘到一个初中刚刚毕业的女孩家里做上门女婿，那个女孩看起来真的像个孩子——然而，几年后，这个看起来像个初中小女孩的女人，把老实巴交的二表哥给害了。

三表哥因为手有残疾，成家较晚，最后还是跟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结婚生子了。

终于，一切都渐渐好起来了，拆迁安置后的干爹干妈，终于过上了近乎城里人的生活了。

但是，他们拿的那一点点农保费，只能保证温饱了，所以五六十岁的干爹还到校园里做起了保安，后来年纪越发大了，保安也不做了，于是开始享受退休养老天天正式打牌的无忧无虑的日子。而这时的干妈概因常年抑郁，胃癌晚期，虽尽力医治也无力回天，和我外婆我妈娘仨去天堂汇合了。

干妈走后大概一两年，某天突然接到我爸的电话，告知我三表哥因病过世了，听到消息的我非常震惊。三表哥婚姻不幸，表嫂跟他们一家人一直不亲近，就是落了个后代而已。

上周五晚上，大表哥给我打电话，说我干爹因为感染新冠病毒后一病不起，现许多并发症引起身体各种器官衰竭，已经一个多月不能下咽，多日不能讲话了，这次打电话的目的是办理后事要用我的名义买花圈事宜跟我商讨。

这个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干爹，那个全家人都害怕的男人，那个被身边人称之为“二流子”的一辈子一事无成的人，生命一下子就被疾病打倒了？

我小时候是有些怕干爹的，大概是因为他的严肃以及高大，长大后的我就不怕干爹了，我也能跟干爹聊很多话。从干爹的话里我能感受到他的睿智，但他对家庭确实疏于担当，导致两个儿子婚姻不顺，一个中年病逝，一个老来孤单（二表哥后来离婚了）。

星期天上午我和我老公，以及我爸我弟一行四人去医院看我干爹，看着干爹几次擦拭泪水，我知道他内心是不甘的。我没有握住他的手，大概因为对病人的敬而远之吧。二表哥停下了工作一直在医院伺候他，大表哥里里外外地跑动，也只是为了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孝心。

干爹除了抹泪，嘴巴里也有发出声音，他一定在表达他的感激，我们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干爹生病住院，也是我们常年不走动的结果。

我们都很唏嘘，大表哥不肯收取我们带过去的慰问金。他说不缺钱，老头子受伤还积攒了几万块钱，然后离世时有丧葬费补贴。一个将要离世的老人身边一共就几万块钱，真的不多。不过他应该还有一套房子，价值也要上百万，只是这套房子还有我干妈的份，那边三嫂已经录了视频，要这套房产，毕竟她给他家留了个孙子，我干爹还是在意这传宗接代的。

以上是两周前写的，当时从干爹病房跟干爹道别的时候，我跟干爹说，我以后再来看你。然而，两周后的我，这些天里根本没有要去医院探望干爹的想法——当然，也有不去的理由，比如说有点忙，比如感冒一直没有完全康复等等。

不知道干爹现在怎么样了，大概率还是在维持着生命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