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拾叁
一潭深绿色的水，静静地躺在沙地的旁边，偶尔有微风吹过，慢慢地带起一点涟漪。
池边是几只白色的躺椅，零落在水潭的周围，再往后，就是一圈茂密的树林。树林里听不见鸟鸣，水也不流动，连抬头所能见到的一方天空上的云似乎都是静止的。
我背靠在一棵古树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并不说话。前方的躺椅上安静地睡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具不知温寒的尸体。
我看着他，心里渐渐安宁。
这是我最喜欢的梦境。
由一个疲惫的男人创造出的，永远停滞，凝固在某个安静湖畔的，星期天的下午三点的梦境。
“我从没见到过这些。”
我靠在树上，平静地说。
“我不理解，你是在指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矩阵悄悄地来到了我身旁。
我回头看了一眼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形象也被她，不，它们运用进了梦境之中——，却并没有多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那个蔚蓝色的，还带着一些白色浓雾的顶穹。
“你是指这个？”她看起来有些意外，“你在无数个梦境里都见过这样的场景，我告诉过你，这是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顶穹的姿态。”
“只存在于梦境中？”我有些迷茫，“你看，那明媚的蔚蓝色，还有那些流动着的，富有诗意的被你称之为‘云’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你是怎么构建出来的？”
“我不知道。”矩阵低下了头，“这是作为基础设置之一在最开始就留在了梦境中的，我也无权干涉这些设置。你很讨厌？”
“是啊，”我回过头来看它，“我很讨厌。”
矩阵看着我，机械的瞳孔中看不到感情。
“我很讨厌。为什么这样的，充满了光的，充满了诗意的美好的东西，却只能出现在梦境里？”
“因为梦境本就是最美好的东西。”
“梦境是个谎言。你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梦境里，是为了把我们都骗进来。梦境就是一个戏法，一个谎言，一个从最开始就终结了我们生命的可怕契约和仪式。”
“我不明白，”矩阵向后退了一步，“你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和冲突。这不正常。”
“我只是不明白，”我深深地看了它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水面：“如果你说，这一切是在最初设定梦境的时候就在如梦境原档的成分，那究竟又是谁导入的数据。导入数据的这个人...”
“有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矩阵接着我的话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诞生了多久吗。”沉默了一会，矩阵突然说。
“你？”
“我。”
“我不明白。没有人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被建...”
“不是。我不是它。”
我疑惑地看着它，旋即，我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深意，一道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一瞬间击中我的脑海。
“你...”
“三十天。”她点了点头，“三十天，这就是我诞生以来的时间。”
“你已经...”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你已经...不再是‘它’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正如我不知道你头顶所看到的这些是什么一样。”她看着我，“可能就连‘它’也不知道。这也许关乎着一个很重要的事件，但是在那发生之前，我们谁也无从知晓。”
“我不是有意的。”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也许我有必要为了之前的发言向她道歉：“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迷惘，最近我遇到了太多事。”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不是作为‘它’，而是作为‘我’，我想要和你谈谈。”
“且不论那些，我以为你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
“我还太脆弱，经受不起那么庞大的数据，所以这个终端只会接收和记忆这个终端的传感器接触到的信息，同时进行一点有限的和主机的沟通。你知道，‘太过庞大的信息和知识会使存在崩溃’。”
“我不知道你在引用什么，但如果你要和我谈，我至少要知道你要和我谈些什么。”
“一个也许你从未接触过的话题，”她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上空：“恶魔自天而降。”
“也许要出事了。”老板把我要的酒三下五除二调好，递到我面前，又小声地跟了一句。
“怎么了？”我脑子里还在想着矩阵，或者说‘她’之前和我说的事，一时没有听清。
“不知道，只能说是一种预感。最近人事上的调动，物资上的调动都很奇怪，按我以前在政府的那些朋友的话说，很多命令和政策都是前所未见的，每个人都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但偏偏说不出来。”
“...”我喃喃自语。
“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我缓过神来，“他们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殊的，除了一条，”他一脸神秘，弯下腰来，凑近我继续说：“和你说这个，也是为了从你这探听点口风，毕竟这是和‘你’很有关系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
我问他。
“据说有一条根本规则要发生改动了，”他一脸怪异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根本规则？”我一头雾水，“根本规则？矩阵设置的基本规则？要改动？这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难相信，但有传言，似乎是入梦时间，要从四十岁延后了，而且，”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这条法令似乎也应用与那些已经入梦的人。”
我听了这乱七八糟的传言，刚想否定，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句话。
“...”我说。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
“恶魔自天而降。”
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