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水和戽斗

      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自然吃土生土长的农作物，村庄里的农作物在种植之后，就开始准备迎接雨水的滋润了。

      在不同的季节，村庄里的农作物会有不同的雨，在村庄四处不同的地方，也会有不同的浇灌方式。

      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里，就是家里的菜园子。我家曾经有两个菜园子，一个在老宅子上，一个在南地里。虽然我的黄瓜园子曾经也受过宠，但也只是短暂的时光了。老宅子和菜园子都是一分地左右大小的小块地，两块地的位置不一样，一块在村庄东北，一块在村庄隔沟的南边，作为菜地，两块地都曾经种过蔬菜。

      若是许久没有下雨，母亲就会带着我和弟弟拎着水桶去地里浇水。浇水时总想帮着家里一些忙，我和弟弟在去地里之前总要带着小桶。母亲拿的是大水桶，我和弟弟拿的是铁罐头盒子改造的小水桶，从家门口向南，沿着庄前边的水沟一路向东，经过别人家的菜园子地头，就到我家的菜园子了。那时候，村子里多用水桶浇菜地，地头沟边斜坡，大都有用铁锹挖的阶梯，我家地头也是。地里种了一片白菜，白菜上身蹲在地面上，母亲用水桶在沟边提水浇水，我和弟弟不满于用水瓢舀水，自己也就用小桶到沟边提水，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要是父亲在家，他就会用扁担挑着两桶水到地里浇水，我和弟弟就不用小桶了。父亲挑着担子，一只手抓住一个钩子和一个桶，在沟边弯着腰，把微微甩进水里并且斜放，这样就能把桶灌满。一只手全力提起水，另一只手撑住往上翘的扁担再把另一个水桶往水里压。两个水桶灌满后，两腿和腰蓄满了力量，才准备站起来踩上阶梯，走到菜园子里。

      村庄里的菜园子浇水大都是这样，在临水的临庄的地方种菜，就在临水边取水，这是农人的生活。

      春旱就需要另一种浇水了。等到小麦种后的来年春天，土地开始干燥，每到这个季节，我就听到大人说“抗旱”一次。小时候听讲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清楚的认识，以为“旱”是一个什么怪物，需要村子里的劳力都拿起铁锹铁叉，面对怪物进行决斗，直到后来，村庄里普遍在地里浇水，才知道抗旱就是给土地浇水。

      村庄里的抗旱并不是农人希望见到的，若是风调雨顺，农人就节省很多劳动，节省了很多力气坐下来感受受这个村庄，但是干旱总是让村庄的农人停下自己对安闲的想法。于是在这个天气稍微转暖的季节里，村庄里开始准备拖拉机和抽水机，停在地的一头的沟边，一边从沟里抽水，一边摆开水管，把水往地里输送。相比于浇菜园子，给小麦抗旱显然有更大的架势，那时候村庄里一片地头上响着一台拖拉机的声音，“噔噔蹬蹬……”地都让人成了习惯，以为村庄中本来就有这种声音。虽然使用机器浇地，人也没有省去多少力气。摆开水管往地的另一头输送水，等浇好了，就一节一节卸掉，但用机器浇地，却不只是抱着水管拆开之后再整理好就能完成的。

      而在村庄正经历着由担子挑水到拖拉机浇地的年份时，我在村庄里见到了戽斗这种浇水方式，那是我上大学之后才知道的。

      村子东头老宅子东边和村庄正东老砂礓路西之间，还分布着不多几家的地块，我奶奶家在这一片的北头。有一会，我和父母从奶奶家的小地块经过，到了砂礓路一路向南，见到了村庄里的两位老人正在浇地。这一对老夫妇都站在水的一边，也就是水沟的西边半坡上，两人手中各拉着两根都拴在一只陶盆上的绳子。陶盆上沿穿着孔，两人正对着拉住，陶盆就在两个人的掌控之中。在左右摇晃的过程中，陶盆一会儿被甩到水中，一会儿就被从水中甩出来。空盆进入水中，甩出来的时候，盆中就装满了水，在陶盆顺势往上的时候，两老人手腕扭动，盆里的水就翻倒在地上，这就是浇水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浇水方法，但是两位老人灵动的姿势和熟练的技巧，让这种浇水画面充满了生动的气息，陶盆在斜着向上向下飞舞的过程中，极尽展现着荡秋千般的潇洒。

      两位老人不方便在沟边挖出台阶一桶一桶往上提水，却给村庄留下了这样的画面，当时不知道叫什么，也没想到称呼它，以至于我早已忘记了。后来在大学的民俗课上，突然记起这样的场面，那时，我突然对村庄充满了敬意。这种浇水方式就是“戽斗”，《三才图会》记：戽斗，挹水器也。凡水岸稍下，不容置车，当旱之际，乃用戽斗系一双绠，两人之掣，抒水上岸，以溉田稼。

      如今，两位老人早已离去，村庄里记得戽斗的也不知还有几个人，那我就记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