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来,说会儿(9)
上一章 | 第八章 第一场雪里的安慰和堕落
第九章 桂花香有毒?
我说有一段时间我喜欢桂花的香味,但不太喜欢桂花香水,桂花香水的味道属浓甜香味。感觉上变成香水桂花的香气俗气了许多。而我所喜欢的桂花香,是那种带着甜和干燥阳光味道的有风吹感的香。
“你直接说是自然香味就得了。你的描述普通人真难以理解。”
素昔对桂花无所谓喜欢,根本没在脑子里存在过,她说桂花就属于我这种平实加小资的这种女人,而她属于“大资”属于她的譬如紫罗兰,我驳她,“妈呀,更俗,浓艳刺鼻。你现在不会用的这之类吧?”
“应该是烈艳。”她还纠正,“你以为是八十年代的紫罗兰香粉啊。放心吧,吓唬你呢,姐用的绝对有名有姓。”
其实我在二十四岁之前都没有见过桂花,我们那儿没有,但24岁那年我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医院当护士,护班室的正前方花坛中有一棵桂花树,我刚到医院的季节刚好桂花开,风一吹,整个医院都是桂花的甜味,医院里没有多重的病人住院,在桂花开的季节阳光温暖的天气里,病人和家属都氤氲在桂花香里,不多的医生和护士各自做着不多的工作,那样的日子恬静淡远。那颗桂花树只有一人多高,深绿的叶子,淡黄色的花朵一簇簇隐没在浓叶中。
“但是我现在不喜欢桂花了。”我说。
“为什么?”素昔有的没的问。感觉她都不希望有答案。
“因为生命。因为死亡。”
素昔一下睁开看似不经意的看窗外的眯着的眼。
医院虽小,技术力量欠佳,但也是人们对恢复健康最有信心的希望所在,不全都是小痛小痒的病,死亡无可避免。每到农忙的季节,常常有三轮车倒翻的事情发生,不分白天或黑夜,常有三轮车一往无前连带车上人的叫喊冲进医院,对此情况我只是心跳骤然加快,面对无力回天的生命离去,我们也只是深表同情遗憾。但常常有女人为情感之事主动结束生命。让我心痛。
小医院的夜晚寂静如暮,急诊很少,住院病人都安然入睡,常常只有住院部院里的灯亮着,有时阴沉的夜空连月亮都看不到,带脊的一圈房子围成住院部,中间就是有桂花树的花坛,我不知道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过多少回,安顿好病人后,有时还在花坛边站一站,离花坛不远处大概二十米远的西北角是医院繁荣时期的太平间,太平间紧挨着抢救室,我从不害怕有什么鬼魂之类出来“残害”我,这是我学医最值得骄傲的一点,我觉得于那些逝去的生命,我问心无愧,在他们生命逝去的前夕,我甚至期望有神灵出现,因为我从内心到灵魂在那一刻有疼惜生命珍贵而努力挽留它们的虔诚,祈祷让奇迹出现,让他们重回欢颜。
可是,有两个女人的死亡改变了我。
小喜,是我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出外打工了,我大学毕业回去工作的那年,她已经快要结婚了,未婚夫竟然是我另一个初中同学的弟弟。怎么来形容我同学的弟弟呢,像赵传,但绝对没有赵传般的才华和性情,就是那种在“我很丑但我很温柔”之下的实在。我看着脸白面善的小喜,我强忍着没有询问为什么。
那时她刚被婆家人送到医院,意识清醒,见到我还没事儿一样想问候我,但接下来的不由分说的洗胃让她没有机会说话,和我们交流的只有他未来的公公,她未来的公公是一个有心机的农村人,但那个一会儿跟着父亲身后一会儿出现在小喜床边不知道说什么的小喜刚满二十岁的未婚夫,我只能说他还是个不能自理,更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
小喜被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从开始的意识还算清醒,到意识模糊,时间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二十几个小时,我连口水都没喝,喝不进去,我和小喜在学校也只是相识的关系,因为她笑容很恬淡,说话很温柔,眼光的探寻和热情都是真诚的。像风中的桂花香。
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好看。”我在给她换静脉点滴液体的时候,她侧睡着给我说的,我想我那时候是否脸上有天使般的光芒,我宁愿相信是这样,因为我那时有天使般纯洁虔诚的愿望和祈祷。
“她干嘛喝药。”
“因为彩礼没有达到娘家的预期两家闹翻,她到婆家,婆家人分析此事的利弊游说她,她进退两难。”
“这就去死?”素昔一脸的无法理解。她还没说愚蠢之类的话。
我说我也为小喜不值,痛心的在后面,在宣布再继续抢救下去无意义后,小喜的家人赶来了,哭声响彻。接下来的两家想当然的闹一番厮打一阵,再放下一切商量安排拉小喜出医院。
自始至终让我感慨的人,是小喜的未婚夫,他像看别人的事一样跟前跟后,不知道干什么,也不在小喜跟前停留,我感觉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到最后人都走光了,他的父亲才把他从抢救室里拉着手出来,他在收拾小喜躺过的床,说看掉下什么没有。走到院子中间他突然张着嘴大哭,头仰着,张大嘴发出昂昂的声音,哭声听不出悲伤,就像妈妈不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失望又带着希望在拿捏妈妈的心劲一样。而且走到花坛边时干脆挣脱父亲的手,顺屁股坐到花坛边上又使劲的哭,就像是要加大迫使妈妈就范的砝码。
七月末的日子,他刚好坐在刚刚挂满花苞的桂花树下,那颗桂花树在花坛的边上,有半边花枝伸出花坛外。
他父亲没有强行拉走他,他有更多的事要忙,而是找来一位亲戚叮嘱几句让那人坐在旁边陪着他。他就那样仰天“昂昂”的姿势哭着,在桂花树下,医院的领导和住院的病人家属都挪步来劝说他,他就不听,我听说直哭到太阳落山,说不出话。我因为两天一夜没睡,被安排回去休息了。
“素昔你说,他爱小喜吗?他的哭是因为爱吗?”
“不是,是因为失去。”素昔特别肯定的说。
“可是我觉得是一位‘少年’最初始的爱情给他的伤,当他不知道痛,也不明白这样的失去会有怎样的痛和苦,他暂时感觉不到,但这种他还没有明白过来的爱情来过又走掉的事,她的身体不可能像没事一样,所以哭是唯一的发泄。唯一释痛的方式。”
“你总把所有事加以你自己的思维。”素昔这样说我。
“我总觉有思维的男人,遇见情事机会少的正常男人,孤独可怜。”
“潇雨,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孤独可怜?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和金钱,多古老的话题和逻辑,我都不屑给你重提。孤独可怜,你把你自己给他得了。”素昔话里带着气愤。
“另一个女人怎么死的。”素昔没好气。“难道也是在桂花树下嚎叫?”
不是,我说。
这个女人我不认识,但被三轮车拉来的时候,满身泥水,已经小便失禁,意识不清,看不清脸,八月的天,热,她穿着黑裤子,碎花上衣,绝对乡村地摊货,头发四散,上面沾满枯草。
抢救只是对家属的安慰,太迟了,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跟随来的人可能都是左邻右舍,动作快而理智,七手八脚就把她又重新抬上了三轮车。只是这个女人的男人不上车,他突然大叫一声,似哭似嚎,就像吸了一口气,太多,在肺里没有循环过来。他随着嚎叫声向上一蹦就把自己仰天甩倒在抢救室前的水泥地上,半天没响动。都以为气死了。我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听大人给小孩讲的一个故事,说松鼠辛辛苦苦的积攒松果为自己储备过冬粮,但运出来晾晒时一不小心就被偷走了,气得一蹦三尺高就气死了。
男人没死掉,而是对天干嚎,声音粗哑呜咽,好像使出了浑身的劲也发不出高亢粗犷的声音,于是他气得开始手舞脚蹬。随之啊啊乱叫。我又想起了小孩,就像小男孩为了像妈妈索要糖果使出的撒泼打滚的伎俩。但几分钟过去了,我开始感到了悲哀,他表现的完全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他是一个农村男人,瘦而黑,穿着凌乱,头发蓬垢。他表现的悲伤没持续几下就被同来的人善意的强架到车上,他醒悟过来了,在车内的小空间里跪爬着抱起女人,把她的头抱进怀里,把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脸上。
“你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隆重的表达和告别。你当时泪湿眼眶。”素昔表现出明白和嘲讽接着说,“你怎么就不愤责,这是怎么样的臭男人,既然那么爱,就要让女人衣食无忧,心情愉快,让女人不舍得死。”
“听说她喝药是因为婆媳关系。”
“全都是傻子,但你为这些傻女人有什么值得改变的,难道是为那些男人鸣不平?”
“是因为,他们走后,我看见女人的一只鞋落在桂花树下。当时桂花开的正盛啊,花香甜腻,随风氤氲。”
从此我觉得医院的那棵桂花树附带着悲伤的灵魂,含苞的时候,盛放的时候反而像对生命的祭奠。从此我不敢在上夜班的时候路过花坛不敢做停留,总能听见有男人持续的哭声,看见女人不舍的不住回头的身影。
“干嘛说得这么恐怖。鬼片吗?”
“不是,素昔,那时我总在想,爱情是个什么东西,我将来要是遇到了一个男人,但见这个男人于我还不错,即使遇见再大再难再受委屈的事,我都不会主动去死。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上是要活到八十岁向上的,素昔,你呢,我觉得你活不成百岁妖精誓不为人。”
“呃。”素昔答。“那你不在医院上班,也不喜欢任何花草是这个原因?”
“有。”
潇雨,我真为你担心,你这种心思明显就是吃男人亏的前兆,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只要假装一哭,你就心软,只要表露出一点真情,你就感动,只要有一点歉疚,你就会原谅,如果真想欲擒故纵,你会不会带上钱财生扑啊。你此生范男人,逃不过男人劫。我现在怀疑武耳利用了你吃软不吃硬的弱点。
“如果是这样,我还能高兴的,有值得武耳利用的地方。”
素昔半天没喷“毒液”,我有些讪,是不是过分了。
可素昔对武耳的怀疑精神总是尽头十足,足得让我有事感觉不舒服。让人觉得是羡慕嫉妒恨。
我只是感在心里这么猜测。
武耳没有什么让素昔那么的女人觊觎的。
“素昔,无所图就无所爱。我真想让武耳图我点什么。可是他好努力。长得好,性格好,又孝顺,有温柔,对我还······”
“那,幸福死你吧。”
素昔冷冷地甩我了这句特符合她语法的“祝福”。关视频了。
对素昔的了解,让我立时没了平时的无所谓。
我很少具体地和她讲故事,平时都东拉西扯个没完,可今天,素昔不一样。我极不想承认,是这么两个“悲惨”的故事刺激了她。她可不是伤春悲秋的女人,不觉得这俩事矫情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