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梦碎
天边晚霞似火,轻风微熏,农家小院升起袅袅炊烟,鸡子们"咕咕"叫着,觅完食踱着方歩向鸡舍涌去。我拿着两根芦柴棒子当做宝剑耍,奶奶在扫草堆边的碎草-一我家的草堆边总是清清爽爽。这个幅画面烙在我脑海里经年不衰,而现在,我和奶奶已天人永隔,此生不再相见,任由我如何地呼喊,她再也不回应了。
儿时的记忆里,是爷爷奶奶为我撑起一片晴空,任由我恣意嬉笑玩闹。那时家贫,缺吃少穿。哪怕是夏天树下冒出的野蘑菇,奶奶打个鸡蛋就能做出一碗鲜美的汤,当中肯定少不了我一口。秋天,银河东西,奶奶便张罗着为我做棉祅。衬里布用热茶缸熨烫的平平整整铺在大桌上,前后襟棉絮填厚些保暖,袖子铺薄些,活动方便。针线密密,一件棉袄要做几个晚上。那时我长得快,棉祆便做得偏大。我上学,肥大的衣服走过座位时都只能侧着身子,同学们哄堂大笑,我自己也觉得很丑,回家便放声大哭,奶奶问起缘由,便笑道"胳肢窝两边摆缝收起来些不就行了,这也值得哭。"如今冬天穿着轻便的羽绒服针线活几乎不沾手,而奶奶已移居黄泉,任由我双膝跪地,也拉不近我和她的距离。
21年前,爷爷去世前,嘱咐我和先生,照顾好奶奶。我们点头,以后便是在家乡和异乡的之间奔波。家乡那头是生活,异乡这头也是生活。那头的生活是衰败,是夕阳残照,这头的生活是朝气,光芒万丈。只有平衡好两边的生活,才能从容不迫。每次回家,我讲着外面的新鲜事,奶奶会问"
"是真的吗?"
"真的呀。"
"噢,真好玩。"
"是的。"
她去世前二十几天里,我回家时,她精神尚可。晚上,我在她脚下睡觉。睡前,她问我"你们都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我七十岁有哇?"我莞尔,说:"你今年九十一了。"当时心里暗暗发誓:明年不念劳什子书了,无论如何把奶奶接到身边照顾。未曾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也发生在我身上。
我一直相信亲人之间有心灵感应的。以往,每隔一阵子,便会梦到奶奶,我笑说是爷爷托梦给我,大概是奶奶最近不太好,便电话回家,屡验不爽。去年元旦前夕,我做梦,梦到我回老宅,当时心里还很诧异,自言自语,家乡的环境啥时变这么好了,地里菠菜碧绿,夹种的大蒜叶子上面还滚着露水,路沟边菊花摇曵,有丝丝黄花瓣落在小路上,爷爷在修房子,奶奶在边上笑着,大约是她七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切是那么安静,祥和,熟悉。第二天,我把梦跟友人说了,友人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说:"这不是好梦。"我心里"咯噔"一下,菊花满径,不祥之兆。当天夜里,便极少有的彻夜无眠。不是伤心,不是兴奋,莫名的情绪充斥全身。当时,我自我安慰,许是白天午睡时间过长的缘故,后来,才悟起,这是奶奶向我求援,她病倒了。可惜,我永远是后知后觉,以致酿成大祸。我常说,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无论活多大的岁数。可是,现实狠狠讽刺了我一回,任我如何弥补,终是没有机会了。
奶奶离世至今,未有一夜入我梦中。我常痴痴地想,不知道奶奶在那儿过得好不好,好歹托个梦给我吧!一日遇见友人,把心中疑惑跟她说了,她说,一般在那过得不好的,才会托梦,奶奶什么都不缺,上天堂了,所以也就梦不到了。我听后稍感安慰。
奶奶走后,我看到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便想到奶奶再也看不到;听到有趣的事,便想到奶奶再也听不到了;看到好吃的食物,想到奶奶再也吃不到了,心里便生疼,忍着想起别的事打打岔,把这份感情藏了又藏,外面用棉被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再浇上铁浆铜水,轻易不敢去触碰,后天是奶奶的"六七"之祭,我便放肆一回,把这些话跟纸钱一起焚烧,以寄哀思。
怀念家园,怀念家园中的某些人。家园是一件厚厚的棉袄,温暖我山一程,水一程,不断前行。家园是一棵参天大树,我是她的一片叶子,终究要归根。家园是一张巨大的网,任我走到天涯海角,身体里永远流着她的血脉。家园是一个梦,岁月不知人事改,梦里落花洒满径。如今梦碎,可有修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