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刻进记忆的痛

人的一生有很多点，是你想忘都忘不了的。比如高考，至今让我午夜梦回时，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或者是哭醒。

1988年，那时的高考比现在难得多。一个班也考不上几个。而我平时学习成绩，从高一一班的第二名全校的第16名一路滑坡到了班级的第7名、第8名。我明白是我自己的原因，是家里的事严重影响了我，以至于越临近高考我越恐惧。我记得离高考还剩一个月的时间时，我的状态差极了，我快崩溃了。那是一个周六吧，宿舍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只剩我自己了。我不想回家，但又学不进去，就拿着一本政治书跑到附近小树林去背诵。在那里溜达一个小时吧，一个字没背，就只在心里给自己较劲了——考不上，我就得回家种地，就得回到那个让我非常讨厌的家，成天不得不面对讨厌的哥哥。如果我能够考上，我就可以脱离家庭，离家远远的，我的命运就有了转机，我可以不再脸朝黄土背朝天。可是转念一想，我考出去离开家母亲怎么办？谁来保护她躲开父亲的鞭打？就这样胡思乱想，头快炸了，学啥学不进去，记啥又记不住。从小树林回到宿舍，该吃晚饭了，对于把6角钱揣一个礼拜舍不得花的我，肚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我看到伙房的菠菜汤，馋极了。可是摸摸口袋里少的可怜的菜票，还是狠狠得咽了下口水离开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打了三次馒头，我吃了五个馒头。那晚的馒头，碱大，馒头没发开，黄黄的，跟小石头一样。

那晚，我撑得胃疼，自己在操场溜达两个小时，啥也没学。

我们宿舍有个同学每天早晨都吃一个咸鸭蛋，那油汪汪的蛋黄，至今让我看见她就挖苦她小气，不给我尝一口。

一天天，高考越走越近。我基本已经不学习了。班主任发现我不对头，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让你父亲来一趟。我立马说我父亲来不了。老师生气了，说你这状态还想考吗？我说我当然想考，但我学不进去。老师劝着我，他说的什么我一句没听进去，只是心里的伤感漫布全身，迷茫极了。

那时老师已经不管了，可以在教室学习，也可以在宿舍，当然不学也不管了。记得我宿舍一个同学我们基本见不到她，晚上不知道她几点回，早晨起来她已经去教室学习了。因为怕梳头耽误时间，她把头发编成紧紧的辫子，据她后来说最后一个月她都没梳头。而我，也是最后一个月几乎没学习。

记得离高考还有三天时间吧，我去找我最好同学，她是通校生，到她家，她正在复习化学，我对她说我想回家，她急了，说:啥时候了你还回家不学习？我没说话，还是骑车子回家了。

最后一天我回来了，跟同学看了考场，当高考的钟声终于敲响，我进了考场，记得那是考数学吧，当我看着卷子，做着题，做着做着，开始恶心，想吐，对高考的恐惧和反感到了极点，我开始大口吐，手开始抖。老师过来，把我扶出考场。

我知道我完了。成绩出来，我如预想的一样没有考上。这时，父亲开始冷嘲热讽，我突然明白，我只有考出去，才能给母亲撑腰，才能从经济上帮助这个贫困的家，才能让我母亲过上舒服点的日子，我的自暴自弃毁了自己，也毁了母亲的希望。

幸运的是七中的校长是我们村子的一个长辈，他来找我父亲，让我去他学校复读。他说听说我学习成绩不错，不应该考一个成绩，而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个成绩是我应得的。父亲没法驳我这个长辈的面子，让我去复读了。

到了七中，记得第一次英语课我就让老师感到震惊了，因为老师让我站起来读课文，我是直接背诵出来的。第一次考试我就考了全校第一。在复读的一年里，我只有一次考了第二名。高考又来临了，我再次踏进了考场。然而恐惧又再次袭击了我，虽然我极力控制自己，这次没吐，但我差不多有20分钟手抖得写不了字。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坚持着把每科都考完了。

等待成绩的过程感觉特别漫长，出来了，我们学校有六位同学成绩都比也好。我的成绩与平时相比考得太差了。

我在家焦急得等待着结果，记得我去校长家找校长，我说听说今年分数线特别高，我的分数正好在临界，我怕考不上。校长瞅着我冷冷地说:怎么考的，考这点分。

我开始频繁往市里跑，到处打听，考的比我好的那几个同学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而我还没等到消息。这一天，我又到市里教委，在门卫那，我问分数线是多少？我还没收到通知书是咋回事？心里一万个不接受我没考上的结果。门卫大爷说通知书都发完了呀，没收到就是没考上呗。

我不知道我是咋骑着那辆破车子骑了50里地回家的，只记得我恍惚中就到了校长家，那天只有校长母亲在家——一个70多岁老太太。奶奶说你们校长没回来呀。我心里绝望了，往外走，这时一个学生进门了，手机拿着一封信，叫着奶奶，这有个通知书是给某某的，告诉她来拿吧。我一把抓过来，说是我的，我的！！我三两下就拆开，看是济南一个学校录取我了，我狂奔到家，进胡同就喊:娘，我考上了，考上了。脸上是满脸的泪。

命运就这样有了转折，我脱离了那片黄土，脱离了那个讨厌的家，我也有了今天的让我自豪的工作，有了独立的经济，我开始帮助母亲，资助家庭。

多少次从梦里哭醒，梦到高考，梦到题没做完该交卷子了，梦到没复习完该高考了。对高考心里是感激的，感激它带给我命运的转折；又是憎恨的，憎恨它折磨的我几乎崩溃。憎恨它那纤细的路让我们挤掉太多的同学，憎恨它让多少人梦想破灭。但或许也是这样一种制度，成就了真正的人才，真正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