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那场雪
生命里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可强求,难以改变的,就比如让父亲不要种白菜,卖白菜,不想他那么辛苦。
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急匆匆得想要挂掉,总是说很忙,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挂了。
放下电话,心里总有些酸楚,为自己不能改变他而失落,也为他的固执而无奈。
想起那个冬天,那个有雪的日子,仿佛在昨天,又仿佛过了很久,差点遗忘。
那年我上初中,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经常帮家里干点零活。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刚吃过午饭父亲就对我说,让我第二天和他一起去县城卖白菜。
晚上,他将白菜装了一架子车,码好。随后拿了一张大塑料纸盖在白菜上面,又拿了一床破棉絮盖在塑料纸上,我问他:“盖这么多干嘛”?父亲乐了说:“你都怕冷,要穿棉衣,白菜也冷嘛,冻坏了,就没人要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当我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时,父亲就叫我起来。我问他道:“怎么这么早?”父亲说:“我们是去早市批发白菜,不是零卖,去迟了,老板走了,就卖不出去了”。我只好起来,匆匆洗过脸,吃了母亲做的早饭,就准备出发。
打开门,我顿时惊呆了,居然下雪了。满地的洁白,地上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一阵刺骨的寒风顺着衣领钻进了脖颈,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父亲也出来了,看到下雪,只微微皱了一下眉。我问他:“这么大的雪,还去吗?”他把双手拢在一起,在嘴上哈了一口气说:“就是下刀子也得去,这么多白菜,不去啥时候才能卖完啊?”我听了,便不再言语。
父亲给车辕旁绑了一条拇指粗的绳子,他在中间架辕拉车,我在旁边用绳子往前拉。
出了家里大门,来到村道里。五点多,天还黑乎乎的,恰似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寂静的乡村。隔壁的狗被我们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汪汪汪”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家的狗得到了响应,于是此起彼伏的犬吠一瞬间打破了这种宁静。我心里竟有点害怕。只是有父亲在,便也安下心来,继续向前走。
出了村子,终于到了大路,那是通向县城的必经之路。一千多斤的白菜,着实有点沉呢!背在肩上的绳子嘞得我肩膀有点疼。父亲因为负重而佝偻着腰,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对他说,我换一下他,因为驾辕的人最吃力。可是他口气坚决地说:“你还小,干不了这个,我不累”。
那些年,北方的冬天很冷。刺骨的寒风把脸割得有些生疼。雪还在下,已经没过脚踝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几次都差点滑倒。路上几乎没人,只有我和父亲孤独地前行,身后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我期盼着能快些到县城,卖完菜可以早点回来。
可是那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是如此得漫长,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到了县城的发菜地点,已经有四架子车白菜在停在那里了。父亲和那几个人打了招呼,就问其中一个人道:“今天有老板来看菜吗”?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说道:“来了两个老板看过,价钱给的太低,没卖”。另一人附和着:“对啊,给两毛五就差不多”。
真冷啊,我使劲搓着手 ,在地上来回跺着脚,还不时揉着被冻得酸痛的鼻子。只盼着快来人,把我家的白菜买走。远远的,看见一辆小货车开过来了。父亲和那几个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货车停下了,下来了两个人,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要白菜吗?要白菜吗?看看我的” 。几个人的心一下就热了起来,恨不得自己的菜赶快出手,回家。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说:“大家都别挤了,今儿天不好,来收菜的车少,你们几个的菜我都要了”。
“给个啥价?”有人问道,老板说:“两毛”,“什么,两毛, 太少了,要是这个价,我早都卖了,还用等到这时候?”几个人的心又沉了下来。父亲说:“太少了,给两毛五”。老板说:“今天雪这么大,你们不卖,那就再把菜拉回去”。
几个人都不说话,空气仿佛刹那间静止了。顿了几秒,父亲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那你加点,这么远拉来的, 也不容易”。另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道:“老板,加点吧,我们也想早点回家呢?”老板和另一个人走到旁边嘀咕了一会,过来说:“那就两毛三吧,不能再加了”。
人们有点失望却又无奈。没有卖上理想的菜价,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只是一刹那,很快他们又恢复了原样,手脚麻利地卸下白菜,给老板装好了车。数了钱,各自散去。这时已七点多,天麻麻亮了。
我们又继续赶回家的路,雪依然在下,可心里轻松多了。
后来的日子好了,父亲就买了一辆三轮车,我跟着他又去附近的塬上卖过一次白菜。
虽然过去了多年,可是那个冬天,那场雪,那一场刺骨的北风,却刻在了心上。
父亲永远都是那么忙,牵挂着他的一亩白菜地,六亩梨园。今年回了几次家,发现他的头上又添了好多白发,耳朵也不如以前好使了,忘性又大。
母亲对我说了几次,父亲的脑子越来越退化了,她的眼里藏着一丝忧愁。想带他去检查,他却说是自己老了,犯糊涂很正常。我知道,父亲舍不得他的土地,也想多挣点钱,减轻我们的负担。
我时常调侃母亲说,我们种了一辈子菜,从来都没吃过好的,都是每次卖之前挑剩下的。母亲笑了:“可不吗?没有这些白菜,你们拿什么念书呢?”是啊,多亏了这些白菜,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点。
渐渐地,我们长大,父亲也变老了,曾经的意气风发里竟有了一些暮年的影子。想让他歇歇,不要种地,可他总说,种庄稼的人,可不都这样吗?
也是啊,庄稼人,从黎明到黄昏,从春夏到秋冬,在这片土地上洒下汗水,累弯了腰,熬白了发,昔日的容颜已不再,只留下日渐蹒跚的身影和那一双粗糙的手,告诉岁月,他们曾走过。
今年,我要努力说服父亲停下来,不再种地,好好歇歇。让他不再劳累,可以安享晚年。
但愿父亲可以健康长寿,快乐永远。
[齐帆齐写作自媒体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