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槐花
俗事缠身,总是忽略了窗外的变化,于堆积如山的书案前抬头望去,不经意间花开了,树绿了,一切静悄悄的,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一个季节,看似突然,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窗外的槐树开满了槐花,一片翠绿之中点点泛白,我立于窗前,打开窗户放进一阵清风,于风中仔细寻找槐花的香味,不知是否因为太久没有闻到到槐花的味道,竟一无所获,失望之余,不自觉地回忆起老家的槐花。
我的老家在黄河故道边上,早年间听老辈人说,家乡的土地并不太适合耕种,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一入春天,便黄沙漫天飞,地表因含碱太多而泛白,庄稼的产量极低。
在离村子三五里远的地方,先辈们沿耕地栽种了很多槐树,像城墙一样抵御风沙保护着耕地,那些槐树依靠着顽强的生命力活了下来,渐渐形成了长达十几里的槐林。
槐林没让村里人失望,成功抵御了沙子,经过岁月沉淀,也渐渐改变了土壤,近百年的延续,在槐林的庇护下,家乡的土地已非常肥沃,槐林也越来越郁郁葱葱。
春天刚到,村民们就开始盼望着槐花的开放,槐树吐叶开花比一般的树都要晚,如一位淡定的老者,定要看尽万花绽放,才开始慢慢的伸出树枝,冒出点点嫩叶,再慢腾腾的开花。
每到槐花开放的季节,稍一有风吹来,整个村里都沉浸在淡淡的槐花香之中,那香味素淡恬雅,和那时的人们一样朴素,让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那个季节是村子里除了过年最热闹的季节,槐树林摆出了一位老者的姿态,慈祥地把后辈们拢近怀里,任由后辈们闹腾,连用于自我保护的槐针都是软软的,生怕伤了任何一个人。
村民们拿起镰刀,跨上柳条编织的篮子,闻着槐花的味道就涌了过来,大人们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挑细小的枝头一支支钩着,女人们小心的把槐花摘下来放到篮子里,更有心急的孩子们,爬上树枝,捋一把槐花,放在嘴里生嚼,那香味溢出了口腔,浸到了脑海里里。
村里人进槐林的那份欢喜和热闹,大致和《平凡的世界》里双水村的打枣节相似,沉寂了一冬的人们使劲的撒着欢,虽刚开春,村里人已经像秋收一样开始享用自然的恩赐。
我曾问爷爷,槐树会不会疼,爷爷稍微一愣说,我们这是在给槐树理发,就像人一样,春天剪一剪头发,会清爽一整年的,我每次爬到树上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这位慈祥的老者。
摘回来的槐花成了村子里共同的美食,各家有各家的吃法,各家有各家的味道,各家也有着各家关于槐花的故事和记忆。母亲最经常的做法是把槐花洗净,拌上一点面粉,蒸熟以后在拌上蒜汁,保持了最原始的味道。
有时嘴馋了,也可以把槐花拌上面粉,加水搅匀,用油煎成块,再放锅里炖熟,槐花的香味穿透油的香味,那味道让人至今回味。
或是可以把槐花晒干,装到袋子里,挂在通风的房梁上,冬天一到,搭配上晒干的野菜,包一顿干槐花馅的饺子,让人于冰天雪地之中闻到了丝丝春天的味道。
花期一过,槐花慢慢落下,槐树林里一地洁白,风来花起,漫天飞舞,偶有花瓣随风飘进村子,人们忍不住向槐林的方向望去,怀念着槐花单位香味,但再也不会去槐林。
槐树林也迎来了漫长的孤寂,地上的一片花白也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雨落,慢慢沉寂于土地中,彻底融进整个槐林,槐树叶开始肆意的疯长,树林里地上也开始长满杂草,这种沉寂中,槐林清净的享受着自己的岁月。
随着暑假的到来,槐树林又开始热闹起来,它又一次敞开怀抱,小伙伴们赶着羊又涌了进来,找一棵树把头羊一拴,捉迷藏、抓知了,槐树林又成了孩子们玩闹的天堂。
整个槐林苍翠欲滴,树上住满了各种各样的鸟儿,遇到大风的天气,总能在树下找到被风吹落的雏鸟,这些鸟儿又成了孩子们的宠物,伴随了村子里一个又一个孩子的童年。
我曾在刚下过雨的时候路过槐林,在树根的一堆被风吹落的树叶里捡到过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它羽翼未满,我小心翼翼的把它带回家,藏于书包里的盒子里,然后又把它慢慢养大,可是直到它病死,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鸟,只记得它的叫声。
我也曾在完成作业的下午,兴奋的甩掉鞋子,光脚在槐林里疯跑,直到一根槐针扎到脚掌,一手提鞋,一手抹泪,单脚蹦着回家,留下来童年痛楚而难忘的记忆。
我也曾经在秋风萧瑟的时节,在槐树林里和小伙伴们一起切磋武艺,一会儿抓起一把树叶散作飞镖满天飞,一会又练连环飞脚,踹的粗壮的树干上,仰望着树叶从树上哗哗落下。
我也曾在上学的路上经过槐树林时,看着二黑把从家里带的好吃的塞进小花的书包,又在放学的路上,被小花的哥哥追着在槐树林里东躲西藏。
离家去城里读大学的那天,父母也是送我一直送到了槐树林边,我坐在中巴车里,朝父母挥了挥手,等车已启动,我又着急的把头伸出窗外,看着父母和槐树林一起慢慢消失在天际。
那时候的槐林带给了我太多的回忆,以至于长大后每次回家,我依然焦急的趴在车窗外盼望着,远远的看见那片浓郁的槐树林,家的感觉也就随着渐渐涌上心头,也慢慢懂得为什么祖先们偏好以大槐树识别家乡的含义。
前几年回家的时候,快到村子里的时候,却一直没有看到槐树林,我急忙奔跑过去,只看到一片一片的树坑和刚刚栽种的速生杨树,太阳明晃晃的,风沙又慢慢飘起,我失望至极。
听父母说,村里人嫌槐树生长太慢,且卖不上价钱,趁着这几年杨树价格高,就陆续把自家的槐树卖掉,又一窝蜂似的栽上了杨树。
前几日回家,正值春暖花开,一进村子,杨絮飞舞如三月飘雪,风一吹聚集一团,有调皮的孩子用火一点,哄的一声蔓延开来,我低头一路狂走,丝毫没有以往回乡的惬意与悠闲。
一进院子,在靠墙东边的地方,一棵槐树已吐出新芽,这是前几年父亲从槐树林移栽过来的,是老槐林留下的根,它的根和老槐林一样,也浸泡过先辈们的汗水。
这种纯正的槐树,这几年也变成了村民心里的宝,大家又开始怀念起槐林的好,老槐林的子孙们又慢慢的在村里的角角落落繁衍着,我想,总有一天,它会找回先辈们的荣耀。
此时,我家的这棵槐树,嫩黄的槐米已经挂满枝头。父亲笑着说,再过半月,又能吃上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