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那年,他出兵征战。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信。
传言说,他已战死沙场。
那年,她为自己画了眉,着了妆,嫁给了隔壁卖鱼的张三。于是,她也成了卖鱼的。年仅十七的她,和三十七的张三过起了打鱼卖鱼的日子。
“近来可好?”
鱼摊前,她低头刮鱼鳞,面前停下一男子,不温不热地问候着。
“呃?”她抬头,刚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是他?那个曾经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他。五年,不长不短。以为已经阴阳两隔,而今,却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听闻你已为人妻,他对你,还好吗?”
“好。”她点了点头,说着。而后,又继续忙着手中的事情。刮鱼鳞、剖鱼肚、取脏腑,熟练而又麻利。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或是说什么。
“我回来了。”他见她不答,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买鱼吗?”她像往常卖鱼的样子,笑着问着他。
“你难道就没什么和我说的?”他红了眼眶:“哪怕说说你这五年是怎样过得也好。”
“没有。”他望着她,她望着路人:“卖鱼喽,新鲜的大鱼……”
她扯开嗓子,吆喝着。好久,她才敢望向他先前站的位置,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她笑了,笑出了泪花。
“这鱼怎么卖?”
“不卖。”她收拾着摊子。
“怎么就不卖了?”
她没回答,忙着去捡木盆里跳出来的鱼。刚扔进盆里一条,又跳出来一条。如此循环往复了几回,她使出全身气力,想要抬起木盆放到高处,木盆纹丝不动。
她恼了,踢着木盆。不料又刚好跳出一条鱼,她踩着滑到了,一地的鱼鳞和污水。
她趴在地上,终于哭了。
街上空无一人,街边的灯笼泛着微弱的光。
他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着。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进来坐坐。”他笑着迎上花满楼的姑娘,左拥右抱。
他躺在粉色的帐子里,吻着身旁的姑娘。
姑娘一边回应一边解着他的衣扣。
“就那么急不可耐麽?”他反身压着姑娘,红着眼睛望着姑娘。
姑娘呼着气,空气里尽是香甜的胭脂味。
“公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姑娘一副娇羞的样子,手却在他身上游走。
就那么急不可耐麽?
传言说,他战死沙场。
她信了传言。
即便如此,他才战死,尸骨未寒,她竟早早地嫁于他人。
她不等他,那个负心的女人。
他扯去身下人的衣物,深深地埋了进去。
“娘亲,修儿乖,娘亲不哭。”五岁小儿唤云修。
云修仰着小脑袋,踮起脚想为她擦擦眼泪,却又够不到。只好趴在她腿上,拄着下巴望着她。
“娘亲不哭。”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抱起云修。
她哼着曲,哄着云修。很快,云修便睡着了。轻轻地抱上床后,她提上篮子,独自出门了。
夜很凉,月很亮。
秋风萧瑟,路边的树叶瑟瑟作响。
她在一座坟前跪下了,酒三杯,纸几盏。
周大哥,多谢名分之恩。
他回来了。
可我是你的妻。
你醒醒,醒来休了我。
她喝了很多烈酒,说了很多胡话。
她像个女鬼,在坟前泣不成声。
公主成亲,举国欢庆。
她依旧摆着鱼摊,卖着鱼。
只是听闻,公主与驸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婚轿途径的地方,撒下一路喜糖。
“云修他娘,快去、快去看看。”隔壁大婶气喘吁吁地说着:“云修他,他为了捡喜糖不慎挡了婚轿。”
她放下刀,顾不上满手的鱼鳞,跑向了大婶指的那方。
她远远地望见了穿着喜服的男子蹲在云修面前,捏了捏云修的脸,而后又塞了把喜糖给云修。
她松了口气,看样子,驸马是个和善之人。
“多谢驸马爷。”她抱起云修,低着头佝着腰一个劲地道谢。
她抬头的瞬间,刚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呀,她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人呐,是当今驸马。
她抱着云修落荒而逃,他望着她消瘦的背影,不悲不喜。
“听闻夫君画得一手好眉,怎不为我画画?”公主坐在铜镜前,面容姣好。
“多年不练,早已生疏。”
他早已穿戴整齐,今日得去饥寒之地布衣施粥。
百姓争着抢着,生怕少了自己那一份。倒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吵不闹,站在百姓的最后头,端着碗,缓缓地往前挪着。
少年排在最后,衣食所剩无几。
“为什么排在最后?”少年的举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着少年。
“我前面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娘亲说要尊老爱幼。”
“几岁了?”
“十一。”
“家里人呢?”
“父亲出海打渔沉船。娘亲呐,人家说是郁郁而终。”少年讲父亲时不痛不痒,讲到娘亲时,却忍不住地哭了。
“我娘才二十二呐,二十二就郁郁而终了。大人,郁郁而终到底是什么病?”少年从来没跟人提起自己的故事,也没人问过半句。
“夫君,不如收他为义子?”六年了,公主早就知会他的心意了。
他点了点头,弯下腰捏捏少年的脸:“叫什么名字?”
“云修。”
“巧了,我给我儿子取的名字也是云修。”
公主在旁边笑着,她以为他在那儿讨好少年。
少年着一身白衣,在马背上驰骋。
他蓄起了胡子,望着马背上的少年,似乎望见了当年的自己。
“夫君,你有没有发现,修儿越长大越像你了。尤是眉宇间,更是像极了。”
云修云修。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她绾起高高的发髻,他在她面前,为她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