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悬疑推理

西西弗斯的秘密

2019-12-06  本文已影响0人  发条城

1

12月是洋紫荆盛开的时候,12月1日也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年终晚会举办的时候。

这是学校一年最盛大的晚会,学校甚至还会邀请市里最专业的烟花大队,放出形状各异绚丽夺目的烟花,让人大饱眼福。

红日即将沉落西边,晚会即将开始,服装店里早已人去店空。《每日新闻》正在播放着汽车安防检查的新闻,两年前的今天,一个事业失败家庭破碎的大巴司机报复社会,点燃了一辆载满学生的大巴车。

事发时,大巴上的消防锤消失无踪,要不是学生训练有素,死亡人数肯定远不止一人。从那以后,市里对汽车安防的检查一丝都不敢懈怠。

新闻有点无聊,李文杰又转到音悦台听《每日悦听》。今天推荐的是乔治·温斯顿的C调《卡农》。

钢琴声缓缓流淌。李文杰慵懒地趴在前台,观摩墙上那副“西西弗斯推巨石”的画作,那是母亲最喜欢的画作。斜阳泼在画的一角,佝偻着腰的西西弗斯显得愈发孤独。

李文杰心想,如果西西弗斯没了巨石,他的人生会怎样呢?

“西西弗斯服装店”是母亲在学校经营多年的订制服装店,衣服虽说不上很名贵,但贵在手工制作的独特,吸引了不少学生来光顾。

母亲身体不适去医院,晚点才能赶回来。她在电话里一再叮嘱李文杰,今天会有一个坐轮椅的女孩来“借”衣服,一定要把衣服“借”出去再离开。

按母亲所说,衣服虽早就付了款,但对那个女孩只能说“借”,并且一定要叮嘱女孩在11点关门前准时送回来。

“真麻烦!”

他望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犯嘀咕,心想这不过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甚至款式略显过时的花色裙子,至于搞得这样隆重吗。除了洒满裙身的紫荆花图案,就只有胸口那朵手工精美的紫荆花算是亮点了。

钟楼的钟不紧不慢地响完六下,玻璃门忽然“吱吖”一声被推开。

“阿姨,我来拿裙子啦。”

一个坐着轮椅的短发女孩,被一位40岁上下的男人推着进来。轮椅看起来已经旧到濒临报废的程度,扶手以下爬满了红锈,走起来叮铃作响,似乎全车身的钉子都在跟着抖动。

女孩头上别着一朵引人侧目的紫荆花——母亲说的女孩估计就是她了。她化着淡妆,边说话边将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那修长的手指如同刚抽出枝头的嫩柳枝一般。

“衣服都熨好了,晚上11点记得准时送回来。”李文杰把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阿姨!”女孩捧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把200块人名币递给他。

“哎!你什么眼神,我怎么是阿姨……”

“好了好了,小茜,我推你去现场吧,晚会快赶不上了。”男人打断了李文杰的话,说完还回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对了,阿姨你晚上一定会来看我的演出吧,最后的压轴节目,我要演奏的就是这首《卡农》哦。”

女孩用手指在耳边摇了摇,示意李文杰,就是电视里正在放的这首钢琴曲。

“啊?这个……”他感到一股莫名其妙。女孩眼神恳切,男人一脸慈祥地看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画中的西西弗斯,觉得西西弗斯似乎也在看着他说:“前进,还是后退?”

他有些无奈地挥挥手说:“当然!”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我们先赶去晚会现场吧,老师。”男人推着她慢慢离开。

“老师你知道吗,后山的紫荆花开了。我想让班长带我去去后山看紫荆花。”

“真的吗?”

在玻璃门合上的一刹那,李文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2

一个班56个人,却只有一个女生。这情况,李文杰还是第一次听说。而小茜就进了这样一个班,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这个班的“班花”。

李文杰在小茜的节目开始前赶到了广场,学生坐着板凳整齐地列在广场上,几个领导对着台上跳舞蹈的妖娆女生卖力地鼓掌。在人山人海中,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店里见到的那个老师。

他看起来依旧那么慈祥,自我介绍说:“我姓刘,是他们班主任,你就叫我刘老师吧。”说完还向自己的学生介绍李文杰,“这是服装店李抠……不对,是李姐的儿子。”

大家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顺着他手的方向,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正唾沫横飞地对手机咆哮着。

“轮椅还没到吗,表演都开始啦。啥,门卫不让进?”他说着顺手捡起了地上一个空塑料瓶,丢进了旁边的“可回收”垃圾箱里。

“你等着,我们马上到!”胖子动作利落地将手机塞进裤兜里,转过身大声喊:“兄弟们,轮椅送到校门口被门卫堵了,赶在放烟花前,咱们赶紧去弄回来!”

话音刚落,身后的一堆脑袋齐刷刷立了起来,齐声回答道:“好!”一群人出征似的浩浩荡荡奔向校门口。这个班,李文杰乍一看发现,真的没有一个女生。

晚会进入压轴节目,穿着紫荆花裙子的小茜,在万众瞩目下,推着轮椅缓缓来到钢琴旁边。沸腾的人群刹那间寂静了下来。

刘老师告诉李文杰:“带头那胖子叫王一俊,是他们新班长。他老爸是本地批发轮椅的,大家都叫他轮椅王。”

“新班长?”李文杰皱了皱眉头,感到有点不解,“难道还有旧班长吗。那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我阿姨?还有那烟花又是怎么回事?轮椅又是怎么回事?”

李文杰连珠炮似的提问把刘老师也逗笑了。舞台上钢琴声也响了起来,C和弦,G和弦,Am和弦……开始的几个和弦弹得有些生硬。

刘老师收起了笑容,皱皱眉头,看起来满怀心事说:“讴阳和小茜的事,你母亲没告诉你吗?”

千万盏礼花霎时升起划破夜空,随着震耳欲聋一阵巨响,炸成千万朵绚烂无比的花瓣。音符在每一片花瓣间肆意地跳跃。人群迎来又一阵欢呼和掌声。

李文杰被炫彩夺目的花火惊呆了。

“那不就是?”

3

如果是以前,叶茜不敢奢求自己有资格穿上这么好看的裙子。但今晚不同,今晚是她第一次上台表演。这是一年一度的年终晚会,而且是班长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

叶茜在这家挂着“西西弗斯”画像的店里来来回回地兜转,觉得自己也像画里推巨石的人一样滑稽。她最后还是驻足在同一条裙子前。

其实走进店里见到这条紫荆花裙子的第一眼,她就认定是它了,但上面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

“阿姨,这条裙子能200元租给我一晚上吗,就一晚上就行。”叶茜看了一眼1500元的标价后怯怯地问。她脸红得发紫,就像紫荆花一样。

“就一晚上,我保证按时还回来!”她摩挲着胸口那一朵精致的洋紫荆,忍不住再强调了一遍。洋紫荆花是她最喜欢的花,这种花在每年冬天盛开,花期一直持续到来年春天结束。

店里没什么人,李阿姨殷勤地拿起裙子向她推销。

“孩子,我们店不提供出租服务哦,我们店的衣服,全都是手工订制,保证你穿出去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这条裙子,是我们店的招牌——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没等她说完,叶茜就悻悻地推开了店门。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礼貌都没有,不买还在我的衣服上摸来摸去。坐轮椅穿什么裙子,你穿上给谁看啊。”

叶茜有些脸红。店长李阿姨是出了名的抠门,一颗纽扣的钱都不愿意佘给你,所以大家都叫她“李抠姐”。

叶茜刚一出店门就撞上了班长谢讴阳和副班长王一俊,高大的讴阳和矮胖的一俊站一起,总让人想到漫画里的老夫子和大番薯。让人觉得最好笑的,是这对好友居然捧着一对情侣鸳鸯奶茶。

“用的着借嘛,我们大家凑一份买下来不就行了,毕竟啊——”胖子做了个鬼脸,“你可是咱们班班花。”

“班长你看,胖子又取笑我。”她向讴阳求助,“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不久前,胖子说要让自己批发轮椅的老爸免费给她换一台电动轮椅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看啊,这次胖子也没说错,毕竟你出去可是代表咱们班的面子,没有一身像样衣服怎么行,所以大家出一份力,也不无不可。再说你也确实是我们班花嘛。”讴阳微笑着说。

“你知道我不同。”她忽然低下头,胖子见状哑口无言,直勾勾盯着讴阳。

她知道讴阳没有恶意,这世上有千万种嘲笑,但讴阳的笑永远不会带着恶意。他的笑独一无二,带着一种你无法抗拒的,恰到好处的理解和信任,就像冬日和煦的阳光一样给予你恰到好处的温暖。

这是一种能带给你自尊而不是自怜的笑,因为他从不会把你当成一个残疾人对待。

“我觉得你本来没什么不同嘛。”讴阳满不在意地吸了一口奶茶,接着说:

“我父亲是做医生的,他以前常对我说,人的身体会有不同缺陷,有人拄着拐杖,有人带着假肢,也有人坐着轮椅,但他们的灵魂可以是站着的。只有灵魂的缺陷才是真的残缺,而残缺的灵魂找不到轮椅可以安放。”

“你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与众不同。”欧阳微笑着补充说。

深感表达无力胖子,只能在一旁不断地点头附和说:“我觉得班长说的有道理。”

“那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不是你们,你体会不到人生像一块毯子一样被钉在一张破椅子上的感受。”

叶茜不依不挠,她知道自己太过要强的缺点,但是从不打算改变。因而过度的自尊总是伤害自己最在意的人。

“对了,后山公园的紫荆花开了哦,你不是最喜欢紫荆花吗?明天我们大家一起去看看,要吗?”

讴阳适时转开话题。叶茜对讴阳牢记着这件小事感到很欣喜,在开学的自我介绍时,她曾说过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是钢琴,二是紫荆花。

她还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在万众瞩目下,在铺满紫荆花瓣的地方,为自己心爱的人演奏帕赫贝尔的《卡农》。

但她却对讴阳嘴里的“大家”和“我们”这种字眼有些失落。班长讴阳的“好”总是对“大家”的,但小茜想要获得的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好。

“今晚要表演,我要练琴,不去。”

4

“不去!”

讴阳听到叶茜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越是要强的人,越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弱点。一个人哪怕本身足够优秀,也会因为些许的自卑而否定自己整个人生。

欧阳不禁问,叶茜不就是这种人吗?学业名列前茅,阅览群书,班级各种活动都少不了她出马,甚至她还弹得一手好钢琴。才华的背后往往都源于自卑。叶茜就总是因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而自卑。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价值,为什么要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而自卑呢?

讴阳又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是医院的急诊科医生,经手的病人,除了正常的患者,还有很多穷凶极恶的歹徒。但父亲总会一丝不苟地平等对待每一个病人。

讴阳仍记得在他12岁时,一个抢劫犯醒来后还忘恩负义劫持了父亲做人质。事后讴阳问父亲,为什么要帮这些坏人治病呢?他回答说:

“医生的责任是治病救人,抓坏人是警察的事。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应该被放弃,这是医生的责任。”

叶茜的存在,就让作为班长的讴阳想到这种叫“责任”的东西。他决定帮助叶茜完成她的心愿,于是偷偷找到班主任刘老师。与学校沟通后,学校欣然同意将校庆晚会的压轴节目留给小茜。

争取到表演的机会倒不是什么难题,难的是帮助小茜克服心魔,讴阳心想。

“我觉得我们可以买下这套裙子,然后让李抠姐假装借出去。”胖子敲了敲服装店的玻璃窗,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是个好主意,你脑子有时候还挺灵光嘛,我们就这么办。不过嘛——”讴阳顿了顿语气,皱起了眉头。

“对了,轮椅王?”讴阳忽然紧盯着胖子,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看完又一个人大笑起来。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啊,这次你又打算捅你兄弟几刀呢?”

胖子感到浑身不自在,转过身去做了一个投篮动作,想把奶茶杯扔进垃圾桶。但杯子却弹在了地上。

“我呀,打算给你们54个人每人一刀。”李文杰顺手又将杯子捡了起来,扔进了绿色标记的垃圾桶里。

胖子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说你这人啊,有时太讲原则了,早晚得吃大亏!”

5

直到距离舞台如此之近时,叶茜才觉得时间原来过得如此之快。表演的学生们彼此互相鼓励着,上去又下来。唯有叶茜默默无闻地待在角落里。

虽然讴阳一刻不离地陪着她,她还是紧张地一遍又一遍托起胸前的紫荆花闻,似乎忘记了那不过是一朵刺绣的假花。

就在一小时前,李阿姨忽然同意将裙子租给她,只是叮嘱她一定要在11点关门前还回去。

叶茜知道这一切肯定是班长做了手脚,但她还是把裙子拿了回来。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个又一个易碎的谎言吗?

讴阳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切,为她争取到上台的机会。表演结束后,全班还将坐上租好的大巴车去为她举办庆功宴。只有讴阳,才有能力让全班55个人聚在一起照顾一个残疾女孩的自尊心。

“在万众瞩目下,在铺满紫荆花的地方,给心爱的人演奏《卡农》”。多么渺小而又遥远的梦想。她想像她这种有缺陷的人,能在舞台演奏一次都已心满意足,还敢奢求什么紫荆花呢?

讴阳微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说:“紧张吗?紧张就对了,我可不会像别人那样安慰你说别紧张,你要记着这份紧张,这些让你感到紧张的时刻,才是值得让人铭记一生的时刻。”

这种安慰对她来说弥足珍贵。梦想是这样一件东西,当它遥不可及时,你对它孜孜以求,而当它触手可及时,你又会对它无比畏惧。

晚会到了最后时刻,主持人开始介绍叶茜的名字:“接下来,请我们这位身残志坚的女孩,为我们带来一首别具特色的《卡农》。”

“接下来我可不能陪你上台了,舞台是你一个人的,加油哦。将你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我们全班今晚已经为你预定了庆功宴,等着你凯旋归来呢!”讴阳再次鼓励她。

“明天一起去后山看紫荆花吗?”叶茜忽然问。

“瞧你说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全班55个人随时都可以当你的保镖,陪着你去看紫荆花。”讴阳的回答总是如此恰到好处,就像钟表的指针一样从不出格或越界。

“好好享受这一晚,我们大家永远陪着你,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他微笑着。

叶茜欲言又止,有些失落地推着轮椅缓缓走出舞台。雷鸣般的掌声适时响了起来。但气氛却有一丝丝异常,等她在钢琴前坐定,鼓起勇气转过脸,才惊讶地发现是什么异常。

在那属于他们班级55个人的位置,足足留出了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位,空无一人。

6

一个人都没来,这就是讴阳说的礼物?叶茜气得双手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无法在这种巨大的疑问下演奏钢琴。

C和弦,G和弦,Am和弦……她觉得手下流出的音符无比生硬,就像被她粗暴唤醒的一个个路瘫的醉汉。

“为什么,他们人呢?我的老师呢?我的55个同学呢?说好的永远陪着我呢?”

音乐是奇妙的东西,帕赫贝尔的《卡农》变奏曲,其实就这么几个和弦在循环往复,却能奏出一段又一段截然不同的美妙旋律。

叶茜不知为何想起一句话。人的一生有三万天,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在于有些人真真正正地活了三万天,因为他们努力让每一天都变得精彩。而有些人其实仅仅只活了一天,却把这一天重复了三万遍。

音乐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比音乐难多了。

“我的人生就将在轮椅上重复至死吗,就像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样?”她觉得自己的心弦,也随着手指的叩击,被钢琴琴槌一下下锤击着。

就在她感到心弦即将崩断的那一刹那,舞台下忽然迸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叶茜猛地转过去,她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是他们来了。

她看到了刘老师,看到了胖子,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坐着轮椅,微笑着,宛若接受检阅的部队,浩浩荡荡地驶进广场,驶进那属于他们55个人的地方。

叶茜刹那间读懂了那句话的含义。

“你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只是与众不同。”

她的眼眶变得湿润,她的手指还在颤抖,但她已经不再感到孤单和害怕。

她的手指拂过琴键,像是绵长的丝绸划过肌肤;她的泪水滴湿琴键,像是晶莹的露水沾湿绿叶。她的每一个音符都不再卑微和怯懦,如同昂首挺胸的芭蕾舞者在舞台上肆意地舞蹈。

大家正沉浸在音乐中,忽然“嗖嗖嗖”几声响动,一道道光柱划破天空,在夜幕中炸裂开,碎成一朵朵紫红色花朵。人群又迎来一阵欢呼。

叶茜一眼便认出了那些花,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冬季开放,春季凋零的紫荆花。舞台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闪耀着紫荆花的光芒,穿着紫荆花裙子演奏的叶茜,宛若一个紫荆花蕾里诞生的公主。

“我的梦想就是在万众瞩目下,在铺满紫荆花瓣的地方,为自己心爱的人演奏帕赫贝尔的《卡农》”

“好好享受这一晚,我们永远陪着你,这是我们全班送给你的礼物!”

随着曲子的完结,天空又传来一声巨响,一朵巨大无比的紫荆花绽放在夜空。观众席也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叶茜呆呆地望着天空。很多人终其一生不知为何而活,有人却在刹那间过尽一生。就在那一刹那,叶茜感到她的灵魂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明天一起去后山看紫荆花吗?”其实这问题还有后半句。

叶茜终于有勇气对讴阳说出那后半句话。

7

租这辆大巴车只花了低于其他班一半的价格,这一点连讴阳自己都有些窃喜。但等车到了,讴阳又有了一丝顾虑,不仅因为车有点旧,还因为司机大叔身上居然带着一点酒味。

“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换车了嘛。”胖子捂着嘴偷偷地说,“别跟班主任说就行,反正他打算自己开车去。”

要是平时,讴阳肯定对胖子这种歪心思嗤之以鼻,但是今天——

“讴阳,我这轮椅好像出了一点毛病。”小茜忽然打断他们,她的轮椅似乎出了小问题

轮椅王当仁不让检查起来,原来她的旧轮椅下几颗钉子锈蚀后松动了,座位沉下去,正好阻碍了轮子的转动。

“小问题,要是有锤子敲一下就好了。”

“这可难倒我了,现在快十一点了,哪里去找个锤子来?”班主任耸了耸肩。

“已经十一点了?我可还要去服装店还李阿姨裙子呢。”小茜有些紧张,她可不愿欠李阿姨那种人人情。

“裙子还不还倒是小事,毕竟——算了不说了。”胖子适时闭上了嘴。

“那待会我送小茜去还裙子,你们先坐大巴去饭店,到时小茜坐我的车赶去就行。”班主任说。

“也行,关键是要弄好轮椅先,对了——”胖子似乎想起来什么,急忙冲上大巴车。等他下来后,故作神秘地从身后掏出来一把红色“锤子”——居然是车上的消防锤。

“这破车居然就这一把,幸好让我找来了。”轮椅王三两下就解决了问题,还把锤子给小茜带上以防万一。讴阳虽然有些抵触,也还是同意了,只是叮嘱他们在酒店会合时一定要物归原主。

讴阳带着全班,班主任带着小茜,两行人各自出发了。

“我们待会见面哦,班长。”小茜笑脸盈盈地对讴阳告别。

那是讴阳第一次看见小茜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从初识到现在的几个月,她的笑容总是藏着一丝丝阴翳。

一股倦意袭满他周身。他陷在座椅上,看着车上打打闹闹的同学,嘴角不由得也露出微笑,多么团结的一个班级。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车程,他觉得似乎还能眯上二十分钟。

但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带来一条信息。

“明天一起去后山看紫荆花吗?”是小茜来的短信。

这不是刚问过他的问题吗?他思索片刻,开始逐字输入:“当然啊,我们大家永远陪……”

回复还没写完,睡意就像一张巨手瞬间把他拖入梦境。他梦见自己被无数的紫荆花携裹着,动弹不得。

梦境中一直回响着一句话。

“明天一起去后山看紫荆花吗?”

8

“班长!班长!你醒醒,这司机疯啦!”

讴阳被摇醒以后,发现汽车并没到预定的地点,而是停在郊外一处夜黑无人的地方。司机站在车门前,一只手抱着汽油桶,将汽油全洒在车门边和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捏着打火机,嘴里还在咆哮着什么。

“你们觉得我不敢乱来?我就让你们看看我敢不敢!”

“大叔啊,你不要——”

话音未落,还没等讴阳一行人冲上去,司机已经将火机扔了下去,火苗瞬间就将整个车头侵蚀。司机携裹着火焰在火海里挣扎。

讴阳一边脱下外套裹住手,一边指挥大家:“大家往车尾退,找消防锤,敲击玻璃四个角!俯下身子不要吸入浓烟!”

胖子没想到讴阳说完后就一个箭步向火焰冲去。

“胖子,我们把他拉出来!”

讴阳用外套裹住双手,一把将司机拽了出来。盖上厚厚的衣服后,几个人合力将司机紧紧按住,让他动弹不得。

滚滚的浓烟不断向后涌,大家却没找到破窗的消防锤。胖子这才猛地想起是他把唯一的消防锤拿给了小茜。

“我真是笨蛋啊!”胖子愧疚得眼泪都出来了,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户。讴阳并没有管他,而是一个箭步踩上座位,径直冲向逃生窗。作为班干部,他参加了不止一次的消防安全知识课程,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按,一转,一推。他熟练地推开了逃生窗,浓烟马上滚滚地涌向窗口。

“大家不要紧张,一个一个出去,下面的人俯下身子避开浓烟,出去的人记得屏住呼吸。我和胖子垫后。”

他说完下来查看司机的情况,大家则井然有序地逃离。司机身上的火已经被扑灭,但已经陷入昏迷,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我不想死。”

胖子成功爬出窗子还在哭哭啼啼的。此时大火已经快烧到大巴后面。

“你干嘛还不出来啊,大家都出来了,咳咳……我拉你上来,快……咳咳……把手给我!”胖子急的大呼小叫。

“不,你等等,还有一个人!”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冲进了浓烟中。没一会,一只被烤焦的黑手从窗口伸了出来。胖子仔细一看居然是昏迷司机的手。

“咳咳……你救这混蛋干嘛,你疯啦!”

“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应该被放弃!”讴阳在下面死死抱着司机的腰,想把他推出去。但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才将司机的上半身勉强托出逃生窗。

“你别管他了,你——”

车内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强大的气流将司机和胖子都掀了出去,却将讴阳重新冲进了车内。讴阳猛地吸入了几口浓烟,耳晕目眩了好几秒。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一直手臂已经被座椅的弹簧支架完全穿透,大腿也被死死地卡在下面。窗外的胖子和一群同学疯了一般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只听见汽车噼里啪啦的火焰声。

就在那一刹那,他知道自己人生已经来到尽头。

口袋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他才想起他还有一条没来得及回复的短信。

“明天一起去后山看紫荆花吗?”

他用一只手艰难地拿出手机,划出短信。

“就我们两个人。”

9

花开终会迎来花落,曲终终会迎来人散。母亲在11点前匆匆赶回到店里,默默等待着小茜的到来。

“阿姨,我送裙子回来啦。”她在老师的搀扶下如约到来。

李文杰想,其实每个人都活在各自的记忆里。因为“现在”如此短暂,当我们谈论现在的时候,它已经成为过去的记忆。而小茜,就永远活在了那一段美好的记忆里。

“非常感谢您,这条裙子对我帮助太大了!”

“其实呀,阿姨愿意把这条裙子送给你,只有你才配的上这条裙子。”母亲的话,李文杰听得出带着复杂的感情。

但小茜摇了摇头,倔强地说,“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那就这样吧,我们还要赶去小茜的庆功宴呢,不是吗?”刘老师说完,默默地推着小茜打算离开。

“对啊,班长他们等着我呢。老师你知道吗,班长同意带我去后山看紫荆花了。”

“真的吗,大家一起去吗?”刘老师说完,还微笑着向李文杰母子点了点头表示道别。

前进,还是后退?李文杰不知为何又想起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心想巨石对于西西弗斯来说,究竟是一种不幸,还是一种幸运呢?

钟楼的钟不紧不慢地响完十一下,玻璃门“吱吖”一声响动。在玻璃门合上的一刹那,李文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同意了,就我们两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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