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215)
李瑞昭听了周素娥的叙述,心里突然升起对父母亲的强烈不满。他不明白,周素娥为了父亲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们为啥还这么不待见自己?明显的,也不待见自己的家人?
被李瑞昭搂在怀里的周素娥感觉到了丈夫情绪的变化。她不安地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嗫嚅地提到了王桂枝后来每天熬的姜汤。
听到这里,李瑞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始终觉得,至少自己的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此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周素娥悄悄皱起了眉头,暗自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起了那天黄昏,由姜汤引发的争吵。
她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李鸣岐那天所有骂人的话,因为这些话像滚雷一样,见天儿在她的脑子里轰隆隆地滚来滚去,她想忘记都不可能。
李瑞昭慢慢松开了搂着周素娥的胳膊,坐直了有些放松的身体。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周素娥的脸,把一字一句都认真听了进去。
从李瑞昭松开胳膊的时候,周素娥就感到一股透心凉慢慢沁透了全身。她一边不停地述说着,一边悄悄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李瑞昭严肃的神情,让周素娥心里很不踏实,感到忐忑不安。
“唉!”等到周素娥的诉说告一段落,李瑞昭终于有了反应。他轻叹一声,伸手抓住周素娥的双手,仔细打量着。他轻声说:“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嗯,呜呜。”周素娥听到李瑞昭的话,松了一大口气。她心情松弛下来,泪水就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止不住哭泣出声。
李瑞昭松开妻子的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眉头紧蹙,眼睛盯着窗外混沌的景色,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咚咚。”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惊醒了屋里一时陷入无声的李瑞昭夫妇。周素娥赶紧一边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眼泪,一边要穿鞋下地去开门。
李瑞昭拍拍周素娥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他自己去开门。
“谁呀?”李瑞昭一边淡淡地问,一边伸手打开了房门。
“你,出来一下。”站在门外的李瑞晔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指李瑞昭,连个称呼都没有的命令自己的三哥道。
李瑞昭十分不爽地拍开李瑞晔指着自己的手指,皱着眉头说:“老四,你发什么疯呢?指指点点的,像个啥?”
李瑞晔一把抓住李瑞昭的衣襟,用力把他拉出房门,同时低声吼道:“你出来!啰啰嗦嗦的,像个啥?”他眼风瞟到坐在炕上,伸长脖子看着他们的周素娥担忧的脸色,勉强咧了一下嘴,敷衍道:“三嫂,我和三哥说几句话。”
李瑞昭顺着李瑞晔的手劲儿,踏出了房门,同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根本不适合人类停留。李家上房东西屋里都有人,不适合讨论一些事情。李瑞昭和李瑞晔兄弟俩只能站在厅堂门口,吹着偶尔从门缝溜进来的冷风,进行了一场没有其他人知道内容的谈话。
两人从窃窃私语,到高声争论,又压低声音激烈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李瑞晔铁青着脸,气哼哼地带着翟裕玲离开了李家院子。他们从此以后视李瑞昭一家为路人,再也不曾有过主动来往。
“吁—”李瑞昭闷闷不乐地回到西屋,在周素娥的曲意安抚下,他出了一口长气,语气低沉地说:“你和二丫头说一下,让她带着小琪回家去吧。”
周素娥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突然想起让她们走了啊?”她停顿片刻,恍然大悟般地恨恨地说:“是不是老四说啥了?还是那屋挑事儿了?”说着,她下颌朝着东屋抬了抬。
李瑞昭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周素娥因为气愤有些扭曲的脸,阴沉沉地说:“那屋?那屋的人再怎么着也是我的亲生父母!儿女忤逆,是我们的问题!”
周素娥见李瑞昭的态度不对,自己立马就先软和下来了。她柔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是我的公公婆婆。所以,我才咬着牙受这些罪啊!我从来都没有不把他们当长辈,也不曾向你抱怨过什么,不是吗?”
李瑞昭听着周素娥的话,脸色有所松动。他看着周素娥,还是没有吭声。
周素娥继续赔着小心说:“这两年,你长年累月不在家,孩子们各忙各的,还多亏了二丫头和小琪陪着我……”
李瑞昭打断了周素娥的话,不以为然地对周素娥说:“我不在家,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吗?你以为我不想天天回家?”
周素娥连忙点头,连声赞同说:“是的,是的,我知道的。”想想,她还是不甘心地争取道:“我是说,二丫头在我身边,多少是个伴。我累了一天回来,起码能吃口热饭,喝口热水。”
李瑞昭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周素娥说:“你怎么糊涂了?二丫头是有家的人,长年累月住在娘家,算什么呢?”
周素娥不赞同地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二丫头婆婆不待见她、也不待见小琪,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闺女给他们罗家生了孙子,对得起他们了。”
李瑞昭想起那个重男亲女到了极点的亲家母,也是好一阵无语。他无力地挠挠头,无可奈何地说:“无论如何,二丫头不能永远不回去,也不能一直和姑爷这样两地住着,让她们娘儿俩回去吧。”
周素娥看到李瑞昭的态度虽然和缓,却很坚持,心知没有回旋余地了。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儿的症结还是在于和东屋老人们的冲突。她心里觉得憋屈,堵得慌,却又不能和丈夫急赤白脸地掰扯,只能沮丧地默默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风雪弥漫。凛冽的寒风发出凄厉的呼号,吹得漫天飞雪在天地间疯狂舞蹈,整个世界一片混沌。
李舒华和罗小琪母女俩在极其沉闷、压抑的气氛中,一起在西屋闷闷不乐地喝着热呼呼的碴子粥。罗小琪突然丢下咬了几口的玉米饼,气呼呼地跳下地,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跑。
“小琪,你不好好吃饭,要去哪儿?”李舒华看见女儿反常的行为,赶紧出声问道。
罗小琪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我去东屋给太姥姥、太姥爷道个别。”她随即轻声嘀咕了一句:“我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赶走了!”
屋里的人们并没有听到罗小琪最后那句话,还想着,这孩子真是长大、懂事了,知道去给老人家道别了。
李舒华心里有一些不安。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也知道女儿对太姥爷和太姥姥心存不满。女儿这么突如其来地要去道别,她心里真的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周素娥无意中瞥见女儿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地挑高一边眉毛,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李舒华不自在地变换了一下坐姿,看了一眼埋头喝粥的父亲,对着母亲轻微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瑞昭抬头看见女儿不自然的表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忐忑不安。他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安抚道:“二丫头,你也别担心。你和小琪回去,你婆婆挑不出啥毛病的。”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帮我给你公公婆婆带个好。这世道,也不方便随便走动不是?”
李舒华心不在焉地点头,随便地答应着:“好的,爸爸,我会的。”她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周素娥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李舒华担心的是什么事。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也有些担心地看看李舒华,又看向房门。她的心里有一股不安的感觉在慢慢扩大。
罗小琪,这个李鸣岐和王桂枝的第四代子孙,出生在一个充满变化和运动的时代。她还没有来得及受到什么系统的教育,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运动卷进了时代的洪流。各种各样的斗争、破坏性的事件,让罗小琪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们一样,失去了人生的大方向。
因为她奶奶的极端重男轻女,罗小琪从一出生起,奶奶就很不喜欢她。自从妈妈生了个弟弟,奶奶干脆把罗小琪视为路人。奶奶对姐弟俩态度的天壤之别、对妈妈的各种挑剔、不满,使得妈妈李舒华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回到娘家,回到李家院子,一住就是几年。
因为大家都忙于应付各种革命运动,到处停工、停产、停课,罗小琪母女俩在李家院子住得毫无负担。这期间,小琪的爸爸来看过她们母女俩几次。他见妻子女儿在丈母娘家过得挺好,倒也不着急让她们回去了。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罗小琪具备了青春期少女的所有特点,却没有人真正地指点她、帮助她,告诉她如何平顺地度过这个躁动的时期。她只能以母亲、姥姥为借鉴,从身边的长辈们身上学习,受她们潜移默化的影响。罗小琪时常会对妈妈、姥姥的言行嗤之以鼻,把自己弄得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