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煲第一煲——来之不易的团圆

我的微信公众号开通不到三个月，也有了近二百人的粉丝。这些可爱的粉丝新朋老友皆有，有的是喜欢《红楼梦》的，有的就是单纯的文学爱好者，还有的纯属我个人私交。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真心喜欢我的公众号内容。有的会加我私信交流，也有的会参加我的线下读书会活动，当面交流。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公号开得晚，不具备留言功能，粉丝必须加我微信才能交流。

除了品读《红楼梦》的文章和同人小说，我也喜欢写一些散文随笔，多数故事都是亲身经历。很多粉丝看到这些凡人故事，都十分喜欢，有的粉丝会私信我说，他/她也有有趣的故事告诉我，希望我能帮他们写出来。

所以，在此我想开个系列，专门记录和描写粉丝提供的真实故事，时代和题材不限。张爱玲曾经有个《沉香屑——第N炉香》系列，我不敢比肩大师，也没那么雅致，我是写人间烟火，既然取材于粉丝，就叫做《粉丝煲》系列。粉丝煲属于家常菜，可以放山珍海味，也可以是素食菌菇，做法多样，美味各异，如同人间百态。我今天端上来的算是第一煲。

玫瑰姐是个优雅的退休教师，也是我的粉丝中特别热情的一个，不但打赏时很大方，而且直接要请我吃饭，见面聊，她同时带来她的一个同事，让她把家里的传奇故事讲给我听。

这个故事发生在山东农村，因为是真人真事儿，在此就把具体人名地名省略了。故事的女主人公是玫瑰姐同事的小姨姥姥。

那时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小姨姥姥家在L城农村，像当时最普通的农村姑娘一样，她到了年纪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年轻农民。夫家人口简单，只有丈夫和公公。婆婆早已去世。但是这父子俩都有点儿游手好闲，爱玩爱花钱，不会过日子。好在小姨姥姥聪明能干，家里虽然贫困，日子还过得去。小姨姥姥很快就生了三个儿子。

可是自然灾害时期，日子越来越艰难了，村里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有些人家开始逃荒。公公也主张一家人一起逃荒去J城那边。他们拖家带口，晓行夜宿，路上只能住大车店，睡大通铺。可是真到了J城，才发现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就连讨饭也讨不到什么。一家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小姨姥姥无意中听到了公公和丈夫的私下谈话：他们商量着要去偷东西。丈夫是个懦弱的人，觉得干不了，公公则主张让小孩子也参与，抓住了也不能怎么样。小姨姥姥就默不作声，次日悄悄带着三个儿子出走了。

当时最大的儿子才十岁多，最小的一个才三四岁。小姨姥姥也不到三十，人生地不熟，她自己也不知能出走到哪去，但是她有一个最简单的信念：决不能让孩子们沦落为贼。

母子四人一路要饭，勉强活下来，小姨姥姥总是把能得到的吃食省给孩子们。走到一个小村子，终于饿得昏过去。所幸村里一个好心的老大娘救了他们。小姨姥姥很感激这位老大娘，老大娘也很喜欢他们母子，愿意收留他们。大娘的儿子刚刚死了媳妇，大娘见小姨姥姥年轻漂亮，又温柔能干，就有意撮合他们。小姨姥姥为了母子生计，也为了报答，就同意了。

这位大娘的儿子非常憨厚朴实，对小姨姥姥和三个孩子都很关爱。小姨姥姥与他感情很好，后来也生了个儿子。一家人过得也很融洽。他们邻居家的媳妇跟小姨姥姥成了闺蜜，经常一起聊天儿干活看孩子。小姨姥姥生活得很美满。

然而与前夫所生的三个儿子逐渐长大了，尤其是老大，他原本来时已经是半大孩子，对老家和父亲爷爷都有感情，跟继父就不太亲，现在又进入了青春叛逆期，就越发难管了。小姨姥姥前思后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三个孩子送还前夫，让他们认祖归宗。

小姨姥姥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前夫家，想说明情况，和平分手，然而前夫不同意，把她就此扣下了。小姨姥姥呆了一段时间，趁回娘家的机会，只身跑回到了后夫家。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在父亲家的三个兄弟隐约记得继父家地址，虽然孩子年纪不大，大概方位还是明白的，前夫很快带着人找到了小姨姥姥，把她抢走了。此时她与后夫所生的两个儿子都没到上学的年纪，最小的才八个月，还没断奶。小姨姥姥的闺蜜成了她小儿子的奶妈，一直帮助照顾两个没有母亲的儿子，后来她的女儿嫁给了后夫家的长子。

被抓回前夫家的小姨姥姥被打了一顿，严格看管在家里，起初她也想逃走，但是看到没有她的家里，三个儿子过得邋遢，学习和生活都没人照看，毕竟前夫和孩子爷爷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三个孩子跟着他们得不到良好教养，反而沾染一些坏习气。小姨姥姥权衡了很久，想想后夫母子人品不错，应该能照顾好那两个孩子，而且后夫也还年轻，可以再另找媳妇。所以，她决定忍气吞声留在前夫家。

后夫是个痴情的男人，妻子被抢走时他不在家，后来就多方寻找。于是小姨姥姥借助二姐发了一封信给后夫，声称自己染病去世，叫他不必再找她了。然而后夫半信半疑，只是减少了搜寻的频率，此后还是隔一段时间就来找找。二姐家也搬了，所以他一直一无所获。

他至死没有再娶，下葬时衣袋里揣着小姨姥姥的照片。

后夫的大儿子始终想着要找到母亲，母亲被抓走时他已经记事了，对母亲也有感情，婚后，他的岳母和妻子都非常支持他继续寻找，即便是父亲去世了他也没有放弃。他每年拿着母亲的二姐家寄来的信的地址以及母亲的照片，去当地寻找。可惜物是人非，二姐与他母亲并不住在一个村子，而且照片太旧，四十多年过去，谁还认识谁？

在父亲去世五年后，后夫的大儿子又一次来到母亲的二姐家所在的村子，而且恰巧经过了母亲的二姐家，可惜当时家里没人，无人应门，就这样再次错过。然而他并没有放弃，又找去邻村，正好是他母亲的三姐家的所在，很幸运地遇到了三姐的女儿，她看了照片，当即认出是自己的小姨，马上带他进门，彼此说明情况。小姨姥姥的三姐也在家，看到了妹妹的照片，听孩子说了寻母故事，也是万分感动，当即直接打电话给妹妹，希望她母子相认。

小姨姥姥此时已经八十多岁了，前夫去世多年，三个儿子也已长大，她早已不敢奢望再去跟后夫一家团圆了。事实上，她自己也不喜欢提及往事，在那个年代的人看来，那是家丑。所以，当她接到三姐打来的电话时，她是犹豫的，事隔多年，还有必要折腾吗？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可是正当她想建议三姐把此事推托掉的时候，那边的儿子已经抢过了电话，叫了一声“妈”。

隔了三十多年的一声“妈”，让电话两边的人都泪如雨下。没有哪个母亲能拒绝，就算是岁月、世俗，都无法割断血脉相亲啊！哪能不认呢？

于是两家人终于见面相认了，弟兄五个人，除了前夫家的老二有点想不开，其他人都很支持、很孝顺。小姨姥姥在L城和J城都有了家，两边轮番住，孩子们都挺孝顺。J城的市领导甚至参加了他们的团圆宴，向他们一家表示祝福，电视台还特地报道了他们家的传奇故事。

故事讲到此，已经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了。我一边跟着玫瑰姐和她的朋友一起感动，一边心里却怅然若失。

小姨姥姥前夫去世时，后夫还健在，如果那时小姨姥姥愿意去J城寻找，那么她与后夫应该还能破镜重圆，一起再度过十年岁月静好的日子，她那两个孩子也就可以早十年与生母团圆，或许她的后夫还可以因此而活得更久一点。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她对后夫感情不深？其实她的前夫人品性情远远不如后夫，对她也不是很好。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离开了。是因为她自己胆小没有决断？当初她是为了三个孩子的前途敢于离家出走又敢于独自回前夫家领罪的。

是她没有人支持和帮助？事实上，前夫家的大儿子一直支持母亲去跟J城的弟弟们相认，因为他自己知道母亲当初是为了他们哥儿仨做出的牺牲，而且当初也是他把继父地址透露给生父才导致母亲被抓的。所以他一直对母亲有所愧疚，希望母亲能找回幸福。

所以真正的原因还是小姨姥姥自己放弃了。她可以为了孩子出走、另嫁、回归前夫，但是她没有勇气为她自己活一回。她害怕世俗的评判，害怕给孩子们找麻烦。即便是果敢能干如她，依然没有勇气面对社会压力。

如果没有J城的儿子的不懈寻找和争取，如果不是小姨姥姥如此幸运长寿，他们母子恐怕要永远天各一方了。最可叹的是痴情的后夫，为她终身不娶，此身此心不再付与他人，至死不渝。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对年轻时就被迫分离的夫妻，因为世俗压力和个人怯意，最终至死未能团聚。这是何等的憾事啊！

我们常常说母亲是伟大的，因为母亲为了孩子敢于做出一切勇敢的事。但是我想，我们在歌颂母亲伟大的同时，也应该鼓励她们为自己而活。母亲只是她的身份之一，她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女人只有自己首先得到幸福，才有能力把幸福带给别人。小姨姥姥的遗憾或许更多要归因于时代吧？其实自我压抑未必就能给亲人带来更多幸福。

相比之下，我更欣赏J城的大儿子，积极主动地争取，即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被拒，也不绝望、不放弃。这或许也是男女对待幸福的不同态度吧？波伏娃说，女人懂得自己要想获得幸福就必须等待，像睡美人、驴皮公主、白雪公主那样，被关押在高塔、岩洞、宫殿里，囚禁着、睡熟了，等着爱他的那个男子历尽艰难来拯救自己。中国的古典故事里更多是孝子救母亲的故事，比如沉香劈山救母、白状元祭塔之类。古今中外的男人都明白，想要得到幸福，必须靠自己争取，而女人，哪怕是最勇敢最坚强的女人，也觉得等待才是获得幸福的最好方式。

可幸的是，现在的女性有了越来越多的选择权。希望每个女人都能坦荡无憾地生活吧！

这是我的第一煲粉丝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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