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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丨偏航

2022-12-27  本文已影响0人  寒色江山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去年参加数独征文,一篇获奖作品题为《俯仰》,取其寓意“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作为航天人,我想到了一个专业名词——偏航。

俯仰、滚动、偏航,原是形容航天器飞行姿态。在数独这个圈子,大家有着不同年龄、不同生活经历,怀着不同想法来到这里,又各自走向不同去处。数独题目有百态,做数独的人儿,亦有万千姿态。

他们的风采,在历史风烟中历久弥新。

2007年,有这样一群人,将数独从西欧引入中国。或许是报纸上最不起眼角落里的惊鸿一瞥,就抓紧了他们的眼球。小小的数字方格间变幻的无限可能,使他们如痴如醉。

他们的身份,是医生、学生、程序员、工程师、商人......他们并非以此谋生,只是凭着简单而深沉的热爱,从国外报刊、网站上,苦苦搜寻数独题目与解析。这份爱,说它简单,是因为不掺杂任何名与利;说它深沉,是因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将数独带到中国。

他们自发地创建数独网站,编写数独教程,研究出题方法,组织数独活动......个中艰辛,无从言说。十年后入圈的我,常常惊讶于那群人的惺惺相惜,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对数独那份轰轰轰烈的爱,渐渐被岁月文火慢炖。有些人甘作础石,托举一代代数独新人崭露头角;有些人淡出江湖,在各自本职岗位默默耕耘。那些出场即惊艳的数独少年,也大多深藏起年少成名的光环,在求学求职路上,走着和同龄人别无二致的步伐。

那么,数独留给了他们什么?

在一位前辈的旧照片中,我看见了答案。

那是中国代表队首次参加世界数独锦标赛,寥寥四五个人,没有专业师资,没有练习资料,就自发组织了赛前集训,自发凑齐高昂的路费、参赛费,一腔孤勇去往遥远的布拉格。

国际选手群英荟萃,中国队的战绩并不突出,但每个人都已拼尽全力。一张张赛场上下的照片,记录下第一批中国队员的风华正茂,眼眸里光芒熠熠,落笔间字字铿锵。个人赛、团体赛,他们的大脑高速运转,不到最后一秒绝不言弃。排行榜上,他们为队友甚至对手的好成绩由衷喝彩。

如今,这位前辈年逾五十,赛场上的身躯,披上了岁月的低调与坚韧。雏凤清于老凤声,领奖台上早已挤满了年轻人,但在老选手、前辈身上,我看见了数独镌刻下的峥嵘与梦想。

在一位老师的家庭相册中,我看见了答案。

黄老师和儿子这对“父子兵”,已在数独沙场上并肩征战了十年。黄老师是一名青少年数独教练,也是国内最早一批的数独爱好者。从教十余年,他将数千个孩子送上了国际国内的数独赛场,但最骄傲的,还是自己的“数独之家”。

小黄八岁时初次参赛,发挥还不稳定,名次并不靠前。黄老师没有气馁,没有心急,他不再按部就班地教他方法,逼他练速度,而是不疾不徐地陪他做题,探究新题型、新解法,宛若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课业繁忙时,黄老师会悄悄收起儿子的数独书,提醒他学习为重;比赛临近时,他会放下所有杂事,陪儿子研究比赛题型、战略,在线上线下大量PK练题。黄老师的爱人,也深受这氛围感染,她是赛场上颇具实力的选手,更是助教、陪练,是父子俩坚定的依靠。

十二岁时,小黄第一次入选“国家队”,在世界赛场上崭露头角。黄老师也风采不减,带领队伍将一枚枚奖牌收入囊中。除了传统的线下授课,他还通过网课、公众号、短视频等形式,让数独飞入社区、课堂,拥抱万千家庭。

在黄老师和孩子们的笑颜中,我看见了数独定格下的信心与成长。

在一位同龄人的申请信中,我看见了答案。

作为数独“国家队”队员,18岁的她,早已在国际国内的比赛中叱咤风云。人们常讶异于一个文科女生,拥有如此缜密敏捷的逻辑思维。大学的申请信中,她写下了自己与数独的十年踪迹十年心。

“国际赛场上,我会将中国结、刺绣等赠与外国友人,也收到了许多别具特色的礼物,我们热情地介绍彼此的队友,畅聊那些语言、文化、生活的差异,就如数独盘面上那些数字,和而不同,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开放与包容。”

“我曾去一所残疾儿童学校,带孩子们学习数独。我希望数独,能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道光。”

在自己的文章中,我亦看见了答案。

“体尝过筚路蓝缕的艰辛,感受过人微言轻的无奈,经历过那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承受的怀疑与嘲讽。”

翻开大学时的日记,纸墨间那些数独往事,已然恍若隔世,但数独给予我的温暖与力量,仿佛还在昨日。

大二那年,我尝试在学校成立数独社团,发展一批组队办赛、参赛的队友。那段时间,我询问了许多大学生群友,熬夜写好策划书,忐忑又期待地找到社团联合会负责人、辅导员、团委老师,无一例外全是闭门羹。我承认,成立一个线下社团,复杂与阻碍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老师们的质疑与建议各有道理,大班长也“好心”提醒: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有本事多拿奖,别挂科。

原以为,为了心之所爱,我可以刀枪不入,但当那些伤痕被血淋淋地撕开,我还是失去了一剑孤也战的魄力。

渐渐地我明白,数独可以是软肋,更能成为承受生命之轻的铠甲。一如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我一直没有放下数独的练习,那是我生命里微小却经久跃动的火苗,带给我弥足珍贵的信心、温暖与力量。这份温暖,不仅来源于数独本身,更来源于圈中好友们的携手同行,数独使我与这些不同年龄、不同生活经历的人相知相遇,感受且感动于大家给予我的帮助与慰藉,不敢言“天下谁人不识君”,但走到哪都有同好的感觉,令人心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2017年我加入数独圈时,数独在中国,已是十载驱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以更快的速度,实现了自己的参与、提升、收获,也见证了数独在中国的前进、迂回、甚至迷途。

跳出专业来看,“偏航”亦可理解为偏离航向。五年来,我以小白身份加入数独圈,一路低开高走,收获了鲜花与掌声无数。可那份最初的热爱,却在渐渐迷路。

云烟过眼,浮华万千,我的航向标不见了。

那些竞技场上百舸争流的人,不见了。

大学时,每年冬夏的两场全国赛,是我必赴的盛宴。赛场上风云际会,有天真烂漫,亦有白发苍颜,但最令我动容的,是那些中年群体。

他们有事业,有家庭,有了生活的无奈与羁绊,发福的身材,霜染的鬓角,有时赛场设在中小学,他们佝偻着腰、屈着膝盖坐在低矮课桌前的身影,有些好笑,又令人心酸。可是每当开赛的铃声响起,他们便成了心中的王,所有心事都将短暂抛开,全心全意去迎战眼前每一道题。那份拼搏与专注,赤诚与坚韧,恰似少年时清澈的眼眸,点亮了岁月漫长。

吴老师,一位安徽的爱好者,因当地没有赛区,连续七年全国各地征战数独锦标赛。他的实力并不突出,也几乎不结交盟友,只是固执地坚守一方阵地,任排名起起落落,几度被“拍在沙滩上”。每当被问起图什么,他总淡淡地答:“图个喜欢。”

数独,一直贴着“老少皆宜的益智游戏”标签,比起赛场上清一色的中小学生,那些中年人,才构成了“热爱”的底色与灵魂。而今家长们高调宣称“数独从娃娃抓起”,不过是贪图那一点奖项与名誉——升学的加分项、攀比的谈资,得之沾沾自喜,失之变本加厉。

数独赛场,底色已然暗淡,我坐在一群中小学生和家长之中,再也找不回那年初遇时的怦然心动。

那些抛却功利、单纯清澈地爱数独的人,不见了。

曾认识一位八九岁的孩子,无论课业多忙,每天至少练习数独一小时,家长还高价请了圈中“大佬”,一对一指导。起初,她的突飞猛进令人赞叹,我们都佩服她小小年纪,所迸发出的潜能与毅力。直到她的家长在群里表露了野心——当地中小学将数独比赛的奖项,纳入了升学加分,家长希望她以此争取到重点中学的名额,通过国内外数独比赛的获奖经历,为高考后申请国外知名大学做准备。

这也是数独圈许多年少成名的孩子,走过的“捷径”

我无从评判他们的想法,人生处处有赛场,艺术、体育、奥赛等领域,已挤满了太多功利的人,数独不过是一项智力体育运动,难免落入俗套。可是正因如此,那些真正的爱好者纷纷淡出圈子,避其锋芒,少数不甘的人,背负沉重的“使命”抗争在赛场,昭示着这世界上,还有一份真正的热爱,不畏浮云遮望眼。

那些为爱发电、真诚帮助而不求回报的人,不见了。

犹记我第一次参赛,懵懂无知又赤手空拳,接触数独仅一个月,比赛中落得两轮零分,位列147名。我的低开高走,始于与师父锦云的际遇。

他也只是一位热心的爱好者,在社群中,遇见真心求教的小白,就尽己所能指点一二。往往是这些不经意间的点滴,就能让小白少走许多弯路,多几分热爱与坚持的理由。

曾几何时,像锦云老师一样热心的人,从未缺少。他们活跃在群中,为爱好者们指点迷津,在公众号中向大家传授解题方法,在网站上提供模拟练习题。更有一位老前辈,国内知名出题人,在微博上数十年如一日地更新数独题目,供爱好者们无偿练习、研讨。

随着各地培训机构风生水起,月亮与六便士的选择,就摆在了那些人面前,他们有的加盟了机构,挂上“名师”招牌,以爱好特长换得“六便士”;有的有所顾虑或兴味索然,便与“白月光”一同退隐江湖。从此群中无私分享的人,难觅踪迹,唯余各地机构的老师,兢兢业业地招生宣传,按地区将新人们“瓜分殆尽”。为知识付费,原本无可非议,可当爱好特长沦为创收工具,成绩高下以付费衡量,那些清澈的眼眸,终将为云烟遮蔽。

做数独的人都知道,一个小小的数字填错,往往导致步步错,直到满盘皆输。回过头检查时,却发现最初的错误,早已无法寻觅。

我们这群因数独而相知相遇的人,曾携手在航线起点一路同行,圈子虽小,却难以抵御时过境迁。个人的命运,更是在数独的航道上渐行渐远,各自偏航。

除了数独,每个人终究要回归属于自己的烟火人间。

有的人,在数独中战胜了命运。

高二时因病休学,没有考上大学,木木辗转换过几份工作,更多时候则待在家中,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一次偶然机会,他接触了数独,加入社群,与好友们学习、讨论、竞技,分享经验与资源,兴趣使然,他的数独水平突飞猛进。在群友的鼓励下,他第一次参加比赛,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后来,凭借比赛的优秀成绩及圈中好友的引荐,他去另一座城市做了一名数独教师,将更多孩子带入九宫格的大千世界,还在圈中邂逅了爱情。

于他而言,数独是一盏烟火,温暖了寒凉的人间。

有的人,在数独中曲折了岁月。

大四那年,她一举拿下了全国大学生数独挑战赛的冠军。

转而名校毕业,她抛下四年所学专业,义无反顾地投身了数独事业。从此国内大大小小的赛场、课堂、讲座中,她作为组织者的身影从未缺席。在数独社群,她是大家的“官方代表”,我们从她的动态中,能了解数独活动的最新讯息。朋友圈中,她的生活充实快乐,偶尔抱怨都成了“凡尔赛”。她的经历,一度成为“数独能否从爱好发展为事业”这个亘古辩题的正方素材。

可是光鲜背后,这份为爱发电的“事业”,无法给予她安定温饱。近三年管控,数独赛事转至线上,线下的培训和活动也纷纷取消,日子在空闲中无情流逝,她的同事们不得不开展副业谋生。终于,她下定决心辞掉工作,可是比起专业能力,数独圈的风光无限,在简历上还是太过单薄,故而求职屡屡受挫。

于她而言,数独是一场烟花,缥缈了真实的人间。

有的人,在数独中迷失了本心。

曾经,他是数独江湖一方侠客,嬉笑怒骂,传道受业,侠肝义胆,指点江山。无论资深前辈还是菜鸟小白,都对其名号耳熟能详。

他曾千里南下拜师求学,也曾广交朋友,赛场上下八面玲珑。我正是初入数独圈子时,与他结识,他热心地教我方法,带我做题,深夜趴在被子里,开着小台灯听他语音讲题,曾是我对数独最初的温情记忆。但他对我隐私的疯狂打探,时常的道德绑架与语言暴力,渐渐使我看清了他性情中自私冷漠、阴晴不定、控制欲极强的一面。在好友们的帮助下,我很快逃离了他的诋毁与控制,但他的行径,常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耳中,令人唏嘘。

他可谓负面舆论缠身,先是毫无缘由地谩骂、拉黑了所有好友,建立了自己的数独小团体,自创了许多“民科”解法;与好友组队参赛,却在比赛前一夜突然放了鸽子;后来,他成了某出版社数独版块的管理员,却身陷作弊风波,两位颇有口碑的出题人,因为新书请他验题,挂了他的名字,竟遭到了圈里人自发抵制。他的骂名,一度成为数独圈“公开的秘密”。

我们无从知晓他的想法,但侠客的“黑化”总归令人惋惜。或许是名与利驱使,或许是性情的缺陷使然,数独在他的青年岁月中扬起一阵烟尘,迷失了原初的人间。

小小数独,穿越亘古的河图洛书,飞渡遥远的欧洲日本,在中国大地铺展开一幅寥廓的九宫格,我们每一位爱好者,就是格子里一个灵动的、活跃的数字,彼此不同却志趣相同。

俯仰、滚动、偏航,是这尘世风烟的常态,我们以无愧于热爱的姿态,共同推动数独盘面解出谜底,也共同见证数独在中国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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