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姐姐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散文篇
我们家里一共六个孩子,只有姐姐一个女孩,排行老大。她一辈子性格温和,贤惠能干,对我们家付出很多,不求任何索取,这几年她的头发里早已出现了缕缕的银丝,我们几个兄弟一直对她心存感激,非常敬重。
记得很小的时候,姐姐就辍学了,她为了分担父母沉重的家庭负担,早早地就开始下地里干农活了,同时,也帮着母亲在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为了照顾我们弟兄五个,更是费了不少的心力。那个时候,家里经济困难,捉襟见肘,所有人穿的衣服和鞋袜,基本上都不可能从街上去买,为了省钱,都是自己家里人亲自地缝制。
我们家里男孩子多,疯玩起来,特别费鞋,每个人一年穿破两三双布鞋那是最少的,要维持我们时时刻刻都有鞋穿,那还是非常不容易的。由于母亲眼睛又不大好,况且还要干更多地里的活,无法亲自给我们做鞋子,这些活儿全都落在了姐姐的手上。
做鞋子的鞋底是最费功夫的,也是让姐姐最费精力的活计。由于我们每个人脚的大小尺寸都不一样,姐姐总是首先耐心地为我们每个人采集鞋样,她让我们一个一个地把脚踩在旧报纸或者牛皮纸上,先按照脚的轮廓描画出一样大小的图样,然后贴在布料上,再用剪刀剪出相应的鞋样,还细致地为我们每个人都编上了号。
她把一些废弃的边角布料在水里洗干净,拿到太阳底下铺平晒干,再在它的上面均匀地涂抹好浆糊,粘起来大约三四层,然后在它的上面压放置一个木板,木板上面压上重物,不久它就变成了做鞋底的基本材料,这样制作的布料不仅又平又展,而且又硬又挺,厚厚的很结实,非常适合用来做鞋底。之后,她用做好的鞋样铺在材料上面,剪出了一个个的鞋底,再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摞起来达到鞋底的厚度。
为了减轻鞋底的磨损,姐姐要用一些耐磨的白色布料把多层鞋底包起来。之后她就用锥子、大眼针和细绳开始纳鞋底。记得那时候,她一天到头,一有空闲,总是在纳着鞋底,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白天在田间地头干活的间隙,即就是偶尔她生病期间也不例外。千层底儿,一针一线,日复一日,纳个不停,白色的鞋底,细密的针眼密密麻麻。冬天纳的棉鞋,温暖舒适,夏天纳的单鞋,轻便透气。尤其到了过年前那一段时间,为了让我们每个人春节都能穿上新鞋子,姐姐更是加班加点,彻夜穿针引线,手都磨出了血泡。我已记不住,数不清,她究竟给我们纳了多少双鞋底,直到高中毕业以后,这份为我们做鞋的苦差事才逐渐有所减少。
实际上,后来我们虽然买鞋穿,但姐姐闲不下来的手并没有停下来,即使到了现在,我每次回家,她还是会送我一沓自己缝制的精美的鞋垫;到了冬天,还会特意给我做一些棉拖鞋。这些她亲手制作的东西,穿起来很合脚,很舒适。至今在我的家里还随处可见,有的穿过用过了,蜷缩在鞋柜的一角,有的至今还是崭新的,包裹着放在衣柜里,它们的身上倾注了姐姐的心血,寄托了她的亲情。每次看到它们,我无法做到毫无负担,毫无感恩地把它看着仅仅是没有生命的拖鞋和鞋垫,我仿佛看到了姐姐在缝纫机上脚踩踏板低头缝制的身影。
姐姐结婚以后,嫁到了另外一个村子,我曾经担忧过,她是否还能像过去一样继续照料我们,过去常听人们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可事实证明,我的确有点多虑了,姐姐仍然一直惦记着我们弟兄们的成长,丝毫没有忘记我们。
那时我上高中,父亲也病逝了,家里变得更为困难。当时我在县城里的学校就读,我的学费和日常花销,大部分都是由姐姐姐夫提供。那时在学校食堂里吃饭,每月都要通过缴粮食换取饭票,还不是后来那种交钱就可以就餐的方式,给我们离校远的学生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每到月底,姐姐就惦记着我的粮食还够不够吃,着急地督促姐夫到县城里给我送粮,姐夫忙时,她就亲自给我送,几十公里崎岖不平的山坡路,她的自行车的后座上载着五六十斤的小麦袋子,晃晃悠悠,走走歇歇,行走异常的艰难。高中三年期间,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我的粮食总是按时送到,从未间断。每次把粮食给我送到学校时,她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热得满头大汗,累得直不起腰,看了实在让人心疼,那个情景在我的脑海里始终也是抹不去的存在。
我高中毕业以后不久,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姐姐得知消息以后,脸上挂满了笑容。暑假里,她就开始为我织新的粗布床单,用新的布料,新的棉花,为我缝制新的被褥,忙得不亦乐乎。同时,姐夫则把自己刚买的电子手表送给了我,那可是当时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稀罕物,我自己曾看着班里不少的同学都戴着,也羡慕了好久,可姐夫自己还没戴几天,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我把它戴在手腕上,不一会儿就伸出来瞧瞧,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为了让我在大学宿舍里有个装东西的箱子,姐姐把自己刚结婚用了不久的嫁妆也腾了出来。我知道,她那个小木箱是父亲在世时,为她陪嫁而特意请来木匠专门加工的,是用家里最好的木头做出来的,我曾亲眼看到过它在木匠的手里一步一步的制作过程。从原始的木头变成了带有清晰木纹和新鲜木香的板材,再变成了精致漂亮带有锁头的小木箱,然后又被涂上喜庆的红色油漆,并在箱体上画上了精美绽放的梅花花朵的图案,它终于成了姐姐的新娘嫁妆。
在姐姐结婚的当天,这个小箱子也是我自己亲自把它送过去的,可她仅仅用了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姐姐是怎么舍得把它又送给了我呢?后来,她给我的这个小箱子,陪着我走过了大学四年的时光,也走到了我工作单位的单身宿舍,在那里也陪了好几个年头。虽然它和舍友们那些皮质的箱子比起来,显得并不那么时尚,也不那么便携,后来时间久了,箱体还有点褪色变旧,甚至看起来有点老土,但它却始终是我心里最好的行李箱,我从来不会嫌弃它。相反,我总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看到它,我就会想起我的姐姐,它曾寄托着姐姐对我悉心的关怀,里面装满了她深沉的亲情。
前几年有一天,从媒体上得知,姐姐家所在的村子,发生了大面积的山体滑坡,村子里的好多房子被淹埋,死伤了不少人,我们弟兄们个个心急如焚,不知姐姐家的情况咋样,急忙赶回去寻找。在滑坡事发地,我们看到,到处一片狼藉,原来好好的塬坡地,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惨不忍睹。我们分散开来,在一片泥泞的地里四处寻找,不停地喊着姐姐的名字,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姐姐和她的小孙子站在滑坡的顶端那孤独无助的身影。
还好,当时姐姐带着孙子正在坡上面的地里干活,她突然发现了脚下的土地在快速地移动,自己发觉有些头晕目眩,但终究还是带着孩子迅速撤到了安全的地方,幸免于难。当她看到我们几个兄弟都来了,眼泪瞬间留了下来,我们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紧紧地和她抱在一起。姐姐安全了,我们也都放心了。
这么多年,我们弟兄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母亲还一直待在农村生活,人都说养儿防老,可我们家,姐姐却自告奋勇地担当了日常照料母亲的主要角色,母亲有个头疼脑热,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定是姐姐,带她看病帮她买药,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边的还是姐姐,和她唠唠家常说说话,关心她,宽慰她,让她感到不那么孤单和寂寞。可姐姐从来认为这些都是小事,也从不会向我们说起,更不会摆什么苦劳和功劳。
这些年,我看到过很多朋友和同事,他们因照料年迈的父母忙得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而我们却总能有条不紊地在外边安心地学习,从容地工作和生活,尽情地享受着岁月静好,是谁给了我们这样沉稳的定力,是谁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是谁在背后负重前行,当然是我们这个唯一的姐姐。没有姐姐在家里的操劳,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想象的。虽然我们也不时地会回去看望老人,给她寄一些钱和物,也给姐姐一点微薄的资助,但无论如何,这些与姐姐日积月累的付出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不仅如此,姐姐的言传身教,对她的子女也有着很好的示范效应,并且已经开花结果。我的外甥女,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也像她妈妈一样,一直挂念着外婆,不时地去看她,给她买衣物买营养品,关心她,照顾她。姐姐的儿子那几年一直在外打工,后来从外边领回来一个媳妇,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也特别善良,一回到家里,便很快融入了姐姐家里的生活,非常勤快,也特别孝敬姐姐和姐夫,与村里许多挑剔的媳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快在村子里赢得了好口碑。
村子里很多人都笑着对姐姐说,老天有眼,它绝对不会亏待实在人,这是上天给你送来的好媳妇,是你一辈子积德积来的福气啊!姐姐听到后总是微微地笑着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真心待人,婆媳关系也是不难相处的。
我家是一个大家庭,尽管彼此平常关系处得还不错,但有时兄弟妯娌之间,也会由于认知和出发点不同,往往也会发生矛盾,产生纠葛,但只要姐姐一出面,总能化干戈为玉帛,这个时候,她成了维系家庭团结的润滑剂,尽管她是我们中间文化水平最低的,但她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的地位却是最高的,她说的话在大家的心里份量也是最重的,大家都愿意听她的,那是因为她的无私,她的奉献,她的不偏不倚,以及她对亲情独到而朴素的见解,足以支撑她的位置。
如果说,亲情是美酒,它可以注满彼此的杯盏,但不能总是只从一只杯子中啜饮。可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们兄弟们却一直在姐姐的杯子中狂饮个不停,我们欠姐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用我们的一生来回报也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