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10 书天入画
护石镇的能人不多,棺材铺老板李原义勉强算半个。
不是因为镇上的红白喜事都离不开他,也不是因为他在镇上人多路广手眼通天,而是他能见人所不能见,知人所不能知。
老话说:活人见鬼,阳寿已尽。可李原义还活着,还在折腾。他遇见过在棺材里躺了好几天,快入土时又爬出来的;他碰到过精壮汉子吃过午饭,睡下就再也没醒来的;他见过今天娶媳妇进门,第二天就死人。
如果你问他为什么有这些本事,他会对你说,“这事儿要从我七岁那年的一个晚上说起。”每当旁人听到这儿,总会找借口开溜。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张嘴就是七岁那年,估计没十天半月说不完。所以,一直以来只有李原义自己知道他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李原义喜欢操办红白喜事,站在人群之前,大家都等着他的一个指令——或微笑或痛哭,或对拜行礼或鞠躬下跪。谁家要出事儿死人,他都了如指掌,还提前去对方家里串门。
上一任镇长杨二合拆庙之前,他就曾以串门为由,把杨二合家的堂屋、下房、大门的尺寸方位摸了个透彻,以便摆放灵堂和出殡时有条有理。
李原义上门,不是结婚就是死人。可你又不能赶他,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怕还不敢得罪的人,就是李洋的父亲——知人死亡的半个能人。
听闻儿子被袭,他无所谓地对跑来报信儿的伙计说,“时候未到,没事。”
说这话时,李原义披着一件灰色衬衣,站在自家院子内。漫天的星光从他头顶洒落,遮蔽月亮的那朵乌云也早被风吹散。李原义的国字脸上淡然与忧愁各自参半,目光穿透漆黑的夜色,落在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稚嫩面孔上——倔强、害怕、不甘…种种表情揉成一团。
“让他回来吧,从今天起晚上不干活了。”说罢走回了屋内。此时的李原义气血正旺,总能先行一步,算无遗策。他认为,李洋命中的劫难要是逃不掉,还是早来一些的好,才能有所转机。
李洋很是苦恼,因为自己不仅没帮上忙,还让老爹担心,从而停止了夜间施工。但别人却很高兴
,李洋只在工地呆了几个小时,就能让大伙不用再熬夜,也顺带解决了噪音扰民的问题,这简直都是功德一件了。
是否算得上功德,李洋不知道。他知道消失的是王正康又回来了。第二天他去找两个兄弟,说了这件事。
刘锋好奇地问,“王正康变得这么厉害?打你不费吹灰之力?”
为表示事情的严重性,李洋郑重地点了几下头,回答说,“是。”
看到李洋一本正经的样子,刘锋差点笑出声,“那你怎么没死?”
李洋无奈地回答,“我哪儿知道!”
一直在听着两人对话的锁柱说,“那就甭担心啦。昨晚没要你的命,短时间内也一样。”
“咱们要不去找他?我家还藏着几把没有上交的土枪,能用。”刘锋说。
“找到他之后呢?要是想杀他,当初就杀了。”锁柱回答道,“现在找到他,估计也打不过啊。”
李洋有些受挫,“柱子!我一个人打不过,可不代表咱们仨打不过啊!”
锁柱扬手冲着李洋的脑袋扇了一巴掌,“行了。知道你不甘心,可你们见过谁的身上有绿光吗?”
李洋和刘锋二人仔细想了想,同时摇头说,“没有。”
“所以啊。”锁柱说完,没了下文。
从那一夜之后,时不时跑出来扰民的怪物,已有几个月未曾出现,整个护石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随着春节将近,家家户户都沉浸在一片欢快祥和的气氛中。
护石镇位于北国腹地,四季分明。冬日几场大雪后,小镇仿佛被蘸着白灰的墙刷重重涂了一笔,一直抹到距离小镇三百公里之外的石市。已基本完工的护石镇祠堂就像是这一笔上的不起眼小点,在望着远不可及的石市。此时镇中学的杨敬文老师,正走进石市一所院落内。
在那十分清幽的院落一角,栽有几株挺拔秀丽的桂竹,厚厚的积雪压在墨绿色的竹叶上。偶尔有几片已枯黄的竹叶因无法承受雪重而折断,跌落在栅栏围成的圈内,成了开春后的养料。
有一个五十余岁、面容慈祥和蔼的妇人,看到杨敬文后连忙出来相迎。只听杨敬文说,“妈,您在屋里歇着就好,不用管我。”
那慈祥老妇人笑着回答,“没事,活动活动。婷婷没和你一起来?”
“嗯,婷婷在家复习功课。过两天我再带她过来探望您。”杨敬文问,“爸在家吗?”
“在呢,下雪后那老头子更不愿意出去溜达了。”妇人口中颇有些怨气,“在屋里练字呢!”
杨敬文听出岳母的抱怨,连忙打岔说,“我在下面支教的时候,得到一个老物件。”说着他拿出一个紫檀的长方形盒,“让我爸帮忙掌掌眼。”
在屋内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立在书桌前,手中的大楷紫毫如行云流水一般。杨敬文静静地候在一旁,待老人停笔后,上前叫了一声,“爸。”
同时,杨敬文瞧见书桌的宣纸上写了七个飘逸灵动的大字:夫唯不争故无忧。杨敬文心想,一手好字,可惜了。然后就见老爷子将纸撕碎后扔进了纸篓。
“有什么可惜的呢。”像是知道杨敬文在想什么,老爷子转过身后说道,“回来了?怎么样?”
“嗯,还行。”杨敬文唯唯诺诺回答说。他实在是有些怕自己的老丈人,因为搞不清老丈人在想些什么。周老的这些字,可是一字千金,往往却被撕碎扔进纸篓。
杨敬文接着说道,“这次在外面弄到个老物件,带来给您瞧瞧。”
周老本想再问,“什么叫还行?”可听杨敬文的话,顿时来了兴致。“拿来我看看。”
杨敬文将那个木盒放到桌子上,轻轻打开盒盖,想拿出里面的画卷让老丈人过目。周老拦住他说,“先别急。”说完就带上自己的老花镜,弯着身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木盒色泽墨紫,触之细腻润滑,质地坚硬。在边角处雕有一些简洁优美的洞天图案。约莫五六分钟后周老说,“应该是明代的老紫檀,打开看看。”
杨敬文小心翼翼地拿出画卷展开,只看到微黄的宣纸上面只有“三青田”几字。周老盯着画中的大片空白,脸上布满惊愕。他喃喃自语道,“书天入画…”